“是长安侯!”周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是长安侯四个字,也如同绷紧的面皮一样,硬梆梆弹出来。
长安侯身后的步骑从被他扔开的缺口中疾冲而入,混乱中,李苒看着那匹在原地转圈的马,却看不到长安侯在哪里。
缺口越冲越大,涌到城下的兵士越来越多,云梯夹杂在兵士中间,摇摇晃晃的靠近高大厚重的栎城城墙。
铁箭从城头上射下来,也从城墙下射上去,贴着城墙有火燃起,浓烟翻滚,云梯靠上城墙,再被推开,推倒,有几支火箭射入城墙内,有烟从城中升起来。
李苒直直看着前扑后继往城墙上涌堆的兵士,仿佛一群大雨中往上攀爬的蚂蚁,对同伴的死亡视而不见,一直攀爬,直到死亡。
好一会儿,李苒猛的透过口气。
“能攻得下来吗?还要攻多久?”
周娥瞄了眼李苒。
“这怎么可能攻得下来?这就是试探试探,还早,到天黑吧。”
周娥再看了眼李苒,皱眉纳闷道:
“你前几天不是冲杀过,这是吓的?”
“冲杀的时候身在其中,心无旁骛,不是吓的,是,人如蚂蚁一般。”李苒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蝼蚁。”
周娥纠正了一句,看着远处惨烈的攻战,叹了口气。
“不就是蝼蚁,都是按几个几十,几百几千算的,一战下来,也就是清点个数目字儿,死了多少兵,死了多少马,有时候,马比人值钱。
要不不看了,回去喝杯茶?”
“不用,我没事儿。”
李苒再次深吸了口气。
“经常这样攻城吗?”
“那当然,打天下,就是这么一座城一座城打下来的,今天你打下来,明天我再打回去。
我刚升了副将那一年,打赵州城。你打下来,我夺回去,你再打下来,我再夺回来,来来回回足足七趟。
攻城难,守城也不容易,你没经历过,这会儿,栎城城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儿,稍一大意,让人攻上城头,撕开个口子,很快就溃了。
我宁愿攻城,不愿意守城。”
周娥从攻城的兵士身上,看向栎城城头,又从栎城城头,看向眼看要升到头顶的太阳。
“快正午了,回去吃了饭再来看吧,早呢,再怎么也得攻到天黑。
早上我听石南说了,今天就是佯攻,天黑就差不多收兵了。
要是正式攻城,非得攻下来不可的那种,那就更早了,至少得到明天晚上,栎城这城墙,结实着呢。
走吧,吃了饭再来看。”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却没动。“我不饿,也吃不下,你去吃饭吧,我再站一会儿。”
“那让他们送上来。”周娥干脆直接的接了句,招手叫过西青,吩咐他拿点能站着吃的东西过来。
西青很快捧着肉菜馒头,汤水等过来。
周娥接过那一小篓子肉菜馒头,先递到李苒面前,李苒摇头,她这会儿真吃不下。
周娥也没多让,拿了个肉菜馒头大口咬着,有几分含糊道:“头一回看打仗,你还算好的,看多了就好了。
今天佯攻,说不定明天还要攻一回,后天说不定还得攻。
不停的攻城,让祁伊腾不出手,这也是给安家兄弟打掩护。
你想看,有得看。再多看几回,看习惯就好了。”
李苒听着周娥的话,没答她的话。
果然象周娥说的,这场佯攻,一直攻到天黑透,谢泽的中军中传出收兵锣声时,城头上并没有像周娥说的那样,用箭雨送一程,两家仿佛同时听到导演喊停的两帮群演,由激战而突然安静的分开。
李苒和周娥一前一后,站在辕门里,看着一辆辆堆满尸体的车子进了辕门,往旁边已经架起的几个大火堆过去。
李苒有些木然的看着从面前过去的一辆辆象堆兵虾般堆满尸体的大车。
谢泽从旁边绕过来,伸手揽在李苒肩上,微微低头,借着红旺的火把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没事吧?吓着了?别看了,进去吧。”
李苒低低应了一声,有些僵涩的拧过头,不再看成山成堆的尸首。
她没有吓着,她不怕死人,可她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之多新鲜的尸首,刚刚,这些尸首还是一个个有名有姓、各有悲喜的活生生的人。
在这之前,她见过的最多的一次,是十一具。
那是她的小组,那一次任务,她感冒很重,发着烧,他们没让她去,十二个人的小组,去了十一个人,回来了十一具尸首,说是,他们中了埋伏。
之后她就离开了,回到长大的城市,掩起这一段经历。
可她从来没能忘记过那十一具尸首摆在面前的画面,悔恨和愧疚成了她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