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们,对沈老夫人算不算不忠?”
李苒顿了顿,不等秦益说话,接着道:“这个,我觉得得问她们自己。
身为奴婢,她们觉得她们是谢家的奴婢,是沈老夫人的奴婢,还是,是我的奴婢。
如果她们觉得她们是谢家的奴婢,效忠于我,和效忠于沈老夫人,或者以后效忠其它的谢家当家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是不是?”
“王妃的意思我懂,若是她们改投了别家呢?”
秦益指了指紫茄和香芹。
“如果谢家还在,她们改投了别家。”
李苒顿了顿。
“原因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谢家对不起她们,一种,是她们衡量之后,觉得改投别家,更有益处。
后一种很明白,前一种,只怕就事论事,各有纷说。
如果谢家不在了,被灭了族,或是消亡殆尽,她们两个还活着,改投别家,有什么不应该吗?
安老夫人身边,有两位从前安家的武婢,现如今跟在我身边做供奉,由安家到王家,再到我这里,先生觉得她们叛主了么?”
“要是谢家有仇人呢?要是她们投了灭了谢氏一族的仇家呢?”
秦益盯着李苒问道。
“谢家这样的大族,要是有一天灭了族,祸根一定不在外面,而是在内里。
前梁享国四百多年,到仁宗,积重难返,叛乱四起,最后分崩离兮,直到灭国。
我看了些文章,你们都说,不是仁宗的错,是从某代某代起,甚至是从前梁享国那一天起,就开始一步一步走到覆灭。
既然是这样,那前梁的仇人是谁?难道不是陆氏皇族自己吗?”
“君有过,臣子们,难道没有错吗?”秦益紧追了一句。
“那你能厘清这四百多年里,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的过错吗?”
秦益迎着李苒的目光,紧紧抿着嘴,没答她这句问话。
“还是我们家的事,除了她们两人,年前,我还见了门下众庄头。
有一个庄头,年近七十,从二十来岁开始做庄头,四十多年里,他管的庄子,已经转手了五任主人。
他说他只管把庄子管好,对得起主人,至于主人是谁,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
他管的庄子,是我们那些庄子里,最好的一个,几十年的帐目,清晰明白。
你觉得他算得上一个忠字吗?
我觉得算,他忠于他的人品,忠于他的职责,忠于田地,把庄稼和佃户都照顾得很好。
至于庄子的主人是谁,如何变化,确实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儿,是不是?”
“王妃这些话……”秦益看着李苒,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一声哂笑。
“如今新朝初立,皇上和太子都极贤明,这些话,还能说一说的,若干年后,大约就不能说了。
可不能说,难道就不是这个道理了么?
世间诸人,十有八九,都不会象先生这样,读过书,有闲暇想到忠义,想到人何以为人,想到很多。
世间诸人,多数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操劳,一直忙到天黑,片刻不闲。
每日每月每年的辛苦忙碌,竭尽全力,终其一生,所求,也不过就是饱暖两个字。
余下的,象先生这样的读书之人,暖饱之余,生出抱负之心,要修身齐家平天下,每一个人,修自己的身心,到如何算齐家,再到如何平天下,必定各有想法。
每一个人,对忠义仁慈,必定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人士为知已者死,有人与国共存亡,有人唯愿保一方平安,为民请命。
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哪一种是正途?”
秦益看着李苒,没说话。
“此事全凭各人自心印证,不必多说。咱们走吧,去看灯。”谢泽站起来,伸手拉起李苒。
“嗯。”李苒站起来,和谢泽并肩出了亭子,往后园去了。
秦益呆呆看着没入一片灯笼之中的李苒和谢泽,恍过神,看着王舣,慢慢摇着头,“我还是不敢苟同。”
“王妃和王爷的话,说得很明白。
此事犹如佛法,各人有各人的经历,各人有各人的领会,各人也就有了各人的道。
先生不必苟同,旁人也不须先生的苟同。”
王舣含笑道。
“山长这话极是,唉。”
秦益叹了口气,垂着头,下了台阶,仰头看着月亮,呆了好半天,垂下头,信步往前。
……
十六日一早,散了朝,太子示意谢泽,两人一起出了大殿。
太子看着谢泽笑道:“听说你和你媳妇昨天去太平兴国寺指点那帮士子去了?”
“不是指点,是去看灯。”谢泽纠正道。
“你媳妇那些话,还如今新朝初立,皇上和太子都极贤明,还能说一说,她可真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