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风(11)
时洹受不了了,反握了她的手,说:“姐姐,我饿了。”
千愫这才回过神,拉他去用饭。这人忙里忙外弄了好多菜,自己不怎么吃,却一个劲往时洹碗里夹。
那年时洹十七岁,千尧已经不在了。千愫在那段难熬的年月病得更重,时洹却好像一夜长大了。他只要逮到空,再晚再累都会回来看千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过去了这段,千愫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那天时洹带千愫跑出府。
他明目张胆,用自己足够大的氅衣挡好千愫,抱着人,就从正门出去的。
守门老伯心里踌躇,却愣是没敢拦。
时洹很像千尧,他看着比任何人还像千府的人,守门老伯忆起多年前的光景,觉得只一眨眼,那小狼犬就长大了。
“时洹……”
千愫闷在氅衣里,心里打鼓,她从前很想出府,却随着如梭岁月的流逝,不再有这个念头,曾经闹着出府的人此刻连时洹说要带她出来竟也犹豫。
时洹不哄她也不劝她,二话没说将人抱起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千愫。
这不就出来了么?
千愫。
往后你想去哪都可以。
千愫在长街逛了一圈,时洹给她买了烤玉麦,她捧着油纸四处望,笑起来很好看。
“走慢一点。”时洹在身后跟着人,突然说,“千愫,别去那儿……”
远处铺子连成排格外地挤,一通嘈杂混音中,有蓬头垢面的人从车马上被推着下来。除这些人外,此处各色的人都有。粗衣滥布后各有各的达官显贵和鸿商富贾。这些人看着寻常也不寻常。
时洹把千愫牵回来,带她换了路走。
“那是什么?”
“牙行。”时洹说:“做交易的。”
时洹说着,就带千愫登了将军阁,这是宁州最古老的高阁,它的前址是战时的瞭望台,大梁将士威武,他们的戍守让曾经的边陲小镇变成花天锦地的重城。瞭望台倒在风沙中,原地筑起将军阁。现今的将军阁用作观景,此处风光一绝,视野开阔,往来歇客吟诗对赋不在话下。
时洹包了副阁小间,这儿通回廊,千愫绕了一圈,听时洹问:“此处如何?”
千愫说:“高。”
时洹便笑,“还有更高的。”他手指着远处,眼却看着千愫,“看见那山了吗?邬岭,宁州的依靠和臂膀,立朝以来边外十四部从未征服过它,往后得空,我带你山麓附近跑马。”
千愫眯着眼看,那延绵的轮廓沉睡在深夜中,千愫看久一些,好似就能听见来自邬岭的呼啸,她再回头望时洹,发现他也长得好高了。
千愫说:“年前是南山,今日为邬岭,时洹,说话要算话。”
时洹说:“我何时说话不作数?”
千愫于是小鸡磕米似的点头,“作数。那我就在家等着你了。”
时洹正低头盯着她,听她这样说有些失神。
她说得这样诚恳,好像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千愫总是等他吗?
她这是想自己多陪陪她吗?
时洹正欲再道,又听千愫咬着手指问:“方才那些人在卖什么?”
好吧,是他多想。这人总是不给人乱想的机会。
时洹回神来就道:“什么都卖。像你这样的,也能卖。”
“什么?”千愫从栏边回头,“人也卖吗?”
时洹点头,像在开玩笑。
“是啊。”他走过去,把千愫乱放的手指从口中拿下来,“姑娘卖到南边去,那儿皇城脚下,要的人很多。男孩嘛,在南边就吃不开了,留在北原,做苦力参军……什么都能干。”
千愫沉默,看着时洹,让他一下就后悔这样说了。
时洹说:“我骗你的。”
“是吗?”千愫说:“我听过牙行。”
糟糕。
又后悔了。
时洹把氅衣拉高隔着揉千愫的脸,混账地说:“耳闻不如目见,听过的不作数,哪个腌臜王八蛋同你说的?快忘掉。”
千愫被他揉得气急败坏,把时洹扑倒,拽他的衣襟,“是你说的!时洹,你是王八蛋!”
二人玩笑着,时辰就过得飞快,回去的路上时洹背着千愫走,千愫整个人都埋在氅衣里,她那日尤其像只跟着主人外出的小猫。
时洹稳步走着,千愫头靠在时洹肩背上,手指掀起一角氅衣,突然叫时洹的名字。
“嗯?”
时洹以为她都睡了。
“我……”千愫说:“看见星星了。”
星星不是很正常吗?
哪里都有,千愫不出门也能看见。
“掉下来了。”千愫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水里……”
时洹望向地面水洼处,水光漾着月光,这样望着,还真像一颗颗星星,时洹却说:“你仰个头,看天上货真价实的星星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