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愿草(44)
那少年听说,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道:“这有什么冒犯的。这里偏僻荒芜,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人来啦。我都快无聊死啦。如果你们不嫌弃我的倾尘宫破旧,就到我的小楼里休息一晚吧。”
这会儿日头正毒,醉生二人又热又渴,身上的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身上出的汗简直能蒸腾成缕缕青烟而去,实是渴盼着能有个地方歇脚。如今小楼主人亲自邀约,主人又是个如此可爱的少年,二人岂有拒绝之理?怕是主人拒绝,他俩也要赖在这里不走。
醉生犹然假装矜持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如果您不嫌打扰的话,我们帮您干点活也是可以的。”说着,醉生的脚已向前踏了一步。
那少年微微一笑,带着醉生二人向小楼里走去,道:“有人陪我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打扰?”
当三人就要走进小楼时,醉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少年堪堪走到楼门口,听到问话他回过头来,身子倚着门,灿烂一笑,那笑颜如此耀眼,一时间,醉生都被那笑容晃得闪了一下神。只听一个清冷如寒冰碎玉的声音道:“我啊,我叫倾尘。拂尘难拂心上尘,倾国难倾故之国。”
三人走进小楼里,只见两面相对的窗户大开,阵阵凉风带着微微的雾气吹来,醉生二人顿觉神清气爽,炎热瞬消。醉生仔细一看,只见窗户的设计别出心裁,窗下有一向外延伸的平台,上面设着一座迷你水车,每当有微风吹过,便会裹挟水车中倾泻而下的水珠吹入窗中,以消暑气。楼中陈设虽然破旧,椅子上的靠枕甚至露出了里面的棉絮,但却干净整洁,自然清爽,桌子的一脚下垫着正好能使桌子放平的石头,桌子上放着一只插满繁花的青花瓷瓶,花上露珠点点,可见主人经常照顾着它。
倾尘为醉生和思酒倒了两杯茶,二人接起来也不顾好茶应当慢慢品的道理,一气儿灌了下去,二人连灌了好几杯,微风也吹了半天,方才觉得好些。
醉生这才不好意思地捧着也不知是第几杯的茶,慢慢地啜着,道:“倾尘公子,不好意思,让您见笑啦。”
倾尘也喝了一口茶,道:“这有什么见笑的?一杯茶之所以有价值,乃是满足一个人当下的需求。譬如说,一位名门千金,她最看重的是这茶的名贵难得,以衬托她的身份;一个爱美的人,他最看重的是这茶泡出来色泽动人,茶具雅致;一个很渴的人,能解渴的茶便是他最需要的茶。能满足人当时最大需求的东西,才是实现了它的价值。又何必学那附庸风雅之人,一定要什么白鹤沐浴、观音入宫呢?”
倾尘此话一出,醉生和思酒都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倾尘看起来如此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竟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喜的是轻尘寥寥数语里透出来的洒脱态度,可见他是个不羁世俗之人,心中均想,他和我们是一类人!
思酒道:“从小我们被赋予的道德观和价值观,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么?世间有太多约定俗成的规矩,好像大家都应该遵守它似的。这规矩像一个怪物,人人都想打破它却不敢,反而有一个勇士站出来公然违反了它,这时那些不敢的人纷纷敢站了出来,要求严惩这个勇士。当看到这个勇士奄奄一息时,人们才会满意地想道:看吧,这就是打破规矩的下场!谁让你敢做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一个身上没有光的人,他见了旁的人身上有光,他便不忿,一定要将那人拉到自己所处的深渊之中,见到那人被污秽侵染,身上的光熄灭,才罢休。很多人也许明白世俗的不公平,但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使他们裹足不前。然而,能意识到主流价值体系并不一定正确,并且有自己的主见而敢于表达出来,已经是了不起的俗人了。倾尘公子,虽然今日只有茶,但我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倾尘在思酒讲话时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眼睛里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思酒讲完后,倾尘一句话也不说,竟走了出去。倾尘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翁大红漆封的酒坛,上面还沾着几粒尘土,看样子是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倾尘解开酒封,一阵极醇厚香浓的酒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像醉生这种从不喝酒的人闻到那个味道都要熏熏欲醉了。原来夏醉生虽名为醉生,但从小家教甚严,几乎滴酒不沾。倾尘取出三个琥珀杯放在三人面前,将酒注入杯中时,只见酒液清澈,杯底无一丝杂质,倾尘越注越满,眼看酒液已溢出杯口许多方才住手,那酒却并不溢出。他也不敬酒,也不干杯,更不答言,竟一仰脖一口将自己的酒喝干。倾尘喝完后立时脸色绯红,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