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71)
天刚蒙蒙亮,空气凉爽,草叶上挂着水珠。昨夜又下雨了吗?
虽然时间还早,去看看她吧。
于是就这么赤脚走进了院子里。都走到了院门口,才想到不能这副模样去,又折回来,随手取了件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胡乱裹着又匆匆出去了。
地上很湿。最近怪得很,才初夏,雨却下个不停,总觉得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
刚才的噩梦也许就是这雨闹的。
故意没有穿鞋,脚底坚实的触感让人安心。
这不是在梦里。
有时候觋罗也会这样光着脚跑到院子里,蹲在她种的花儿前面,一日一日就像对那花儿的开放迫不及待一样。
明明每一年都会按时盛开,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
她真的很喜欢那些花儿吧。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最先进入眼帘的是那些花苞已发育得饱满的奇异花朵。
快了。就快要盛开了。
院子里没有人,觋罗还没醒吧。她前几日累坏了,还没缓过劲儿来。
可他想见她,就在此刻。
那个噩梦。
她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便消失了。
留他孤身一人。
他其实早已察觉到了。
就像几日前,他抱着觋罗从马上下来,听到一旁百姓的赞叹,莫名生出一股欢喜,以至于忘了觋罗还被他抱在怀中,直到她轻轻推开他。
——殿下怎么突然呆了。
她小声抱怨,脸微微发红。
旁边的百姓都笑起来,觋罗的脸越发红了,不自觉地想躲在他身后。
本是她说要一起出去的,不然他并不会带她到人这样多的地方 。
他只是笑,将她护在身后。
觋罗从背后揪住了他的衣服,想拉他走,他便任她拉着到人少些的地方去了。
和平常不太一样,竟也有些可爱。
那眸子里的平静,在他不经意间,似乎起了波澜。
所以那个梦如此可怕。
竟像是预感。
想见她。
于是他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于是他推开门。
没有人。
有那股熟悉的奇异香气,可是没有人的气息。
她不在。
噩梦成真一般,一股凉气袭了上来。
她在哪儿?
屋里同他昨日离开时同样,并无异常之处。
可正是这平常之处显得反常,好像主人已从容不迫地离开。
她走了吗?
不。不会。她若要走,不会等到现在,而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桥这头。
奇怪的、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符绪从屋里出来,关好门,快步穿过一间间院子,一路一个人都没有。仆人们都被打发去照顾伤者或者安置死者,宅子里只留了个守门的仆役。觋罗要出去,那整日守在门口的仆人不可能不知道。
终于来到沿河的大门口。符绪本要质问,却见仆人坐在门边默默哭着。
“小姐呢?”
仆人听到是他,赶紧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脸。
“殿下,小姐她……小姐被带走了。”
“被谁?”
“抓……抓捕招魂的人的……官差。他们说是陛下派他们来的。”
“为什么不来通报?”
“小姐让我不要打扰殿下。”
“那我再不来,你就一直不告诉我?”
“可小姐说——”
“你若来叫我,她现在就还在这里。”
仆人不敢应声了。
符绪叹了口气。觋罗平常待这些人极好,他们自然会听她的。
“我去换衣服。把我的马准备好。”
仆人跑着去了。
符绪转身往回走。
果然是那流言的缘故。官府在桥这头抓人已几日,可没想到哥哥连她也不放过。
哥哥明明知道是徒劳。
她就算这时候也还在顾虑着他,知道他会拦着,而这又会在哥哥的不满里再加上一重。
所以才不让仆人去找他。
哥哥没叫他,可他仍要进宫去,即使这便辜负了她的心意。
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对别人也说过,长安的大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一时一刻都不想她在里面多待。
等着我。
觋罗。
陶七在那疯子后面跟了很久。
听说是半夜的时候突然疯的,此时不知怎么就从宅子里溜了出来,晃晃悠悠、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着。
失了魂魄。
传言说得不错,疯子一路嘟囔着,不时回头看一眼,一边向看不见的人可怜兮兮地讨饶。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杀那么多汉人。说是报应,倒也不错。
然而这世上的所有的“早知如此”都不指向任何人。天命说的是世间,是万物,而每一个人太渺小,想要在那天命中占据一席的欲望本身,便是为那渺小所困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