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38)
走掉了。
又有人在身旁坐下来。
“七郎啊,你要是也出了事,小姐可怎么办?”
丫鬟姐姐的声音。
“先是先生,现在又是你。”
师父?师父怎么了?
头好疼。是梦?
“桓将军家的公子也不在,出了这么多大事,就剩小姐一个人。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才好?”
出了什么事?
这里是哪里?
“……两次,给伤口换药,记得别沾水。马上夏至了,也别让他受暑热,不然虚弱了身子,反倒变得严重些。
“办法?小姐,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说实话,伤成这样还带着人走,送回来的是尸体才说得通,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小姐你也别期望太高,省得到时侯难受得紧。不过话虽这么说,如果公子能熬过这夏天,再要死也不容易了。”
有人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额头。
好温柔。
“七郎一直不醒呢。
“师父病得更厉害了。虽然送进去的药每日都喝了,总不见好。现在七郎也不好了,我们家有两个药罐子了呢。
“七郎,师父被抓到牢里了,可师父除了写信恳请南方的大族支持你们在北方作战,什么也没做。
“七郎,桓将军战死了。桓娘娘在家里哭成了泪人儿,劝也劝不住,桓娘娘的本家却劝她再嫁了。师父说这也是为了桓娘娘好。阿远接替了祖叔叔的位置,朝廷不让他回来为桓将军守丧。
“七郎,听说你们打了胜仗,把匈奴人赶到豫州北边去了。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站在军前与敌军对峙的时候,便没有余力顾及其他了。
“七郎听不到我说话呢。
不,听得到,觋罗,听得到。可我被困住了,我出不去。
“七郎过去也是这样,总是不听我说的话呢。不对,七郎听了,可是七郎不懂。七郎总觉得我还是小孩子。
没听懂吗?
“七郎都没和我道别。我应该追出去的。我应该像别的女孩儿一样,就算撒娇耍泼也应该让七郎留下来的。
“可是七郎叫我别任性,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了。
“师父说不会回来了。七郎呢?七郎还回来吗?
“我哥哥丢下我走了。哥哥走的时候对我说对不起,给我磕了头。七郎,你也要丢下我吗?哥哥要丢下我吗?
“哥哥说爹娘都被匈奴人杀死了,他带着我逃跑了,可路上没有饭吃,我们也快饿死了,哥哥说我还小,说不定会有好心人捡我回去。七郎把我捡了回来。
“我在路上看到哥哥了。哥哥在路边躺着一动不动。
“哥哥死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本来忘了呢,可现在又想起来了。是七郎让我想起来的。
“因为有了七郎,有了哥哥,所以我忘了我的哥哥。
“七郎,原来我没有归处了。
“原来死亡让人如此痛苦。
“哥哥不会痛苦,哥哥到了别的地方去了。活着的人才痛苦。”
她明白了吗?
不对。哪里不对。
她不明白。她还是不明白。
不只是死亡。师父不是在说死亡。师父说的是“有”和“无”,说的是“自我”和“万物”。
对他来说有与无的区别就是生与死的区别,生与死的区别就是“自我”与“万物”的区别。对觋罗来说不是。
是他理解错了。
这就是他和觋罗的区别。他说服不了她。
头好疼。
“七郎,祖叔叔和北方的匈奴人讲和了。阿远还在和氐族人的秦军作战。我们得继续留在南方了,但是师父说,我们迟早要回到北方去,那里才是我们的故地。”
师父对他也说过一样的话。
好想醒来。想对她说,觋罗,我迟早会带你回北方去,回到我们的故地。
你的哥哥死了。我不会死。
我来作你的归处。我陪着你。
觋罗。
又醒来了。刚才睡着了吗?
漫长的一觉。因为终于安心,因为在家里,因为有她在身边。
到底是谁在陪伴着谁呢?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
“小姐,先生让你们快走,还嘱咐我告诉小姐,把这里烧了。“
“烧了?可是那些书——”
觋罗。
觋罗的声音。他想叫她,告诉她他在这里,他听得到她,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身体好像不是他的,他连扭一扭头、动一动手指都办不到。
“……先生说既然守不住,就别让它们落到不合适的人手里。”
“师父他……没法儿了吗?”
有人握紧了他的手。觋罗的手很温暖,修长纤细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丫鬟姐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