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锄(43)
“韩伯母。”我又尴尬又紧张。
韩夫人道:“梅少爷是来找韩默帮忙的吧,梅少爷不觉得你和韩默之间即便有同学之谊,这个时候也该适当避讳吗?”
我虚心地低下头,生怕二百块钱被发现,然而没想到韩夫人就是为着这些钱而来――
“那些钱――如果是平时,就算被你们拿去吃喝我也不会干涉,可不管梅少爷现在拿这些钱要去干什么还是不要白白浪费心思。恕伯母无礼。”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还没捂热的救命钱眼看就要被拿走,我一下子就着急起来。“韩伯母,这钱我是要拿去救人的!”
“那个小戏子吗?一个下九流的贱坯子,不好好唱戏,专干些龌龊勾当,小小年纪还学起卖身求荣那一套。梅少爷,别怪伯母说话不好听,今儿这事我不想闹大,不然站在这跟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别学这些臭水沟烂泥塘的习气。我是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和韩默又是学堂学新文化的,趁早撇清了干净。”
“韩伯母,我明白您的好意,可青锄他不是那种人,他是被逼的呀。”
“话说得很清楚了,不管他是不是被逼的,是谁逼的,总之一家主母保一家内宅安生,我不追究他勾引我家老爷败坏老爷名声已经是发善心,至于其他恕我不能接受,更不用说帮助了。――茗香,把钱拿回来!我们韩家不做这种善人!”
“母亲!”这个时候最难堪的是韩默,可他也不起作用了。
韩伯母梗着脖子不理会我,丫鬟上前十分有礼地说:“梅少爷,得罪了,还请您把钱拿出来还给奴婢。”
灰头土脸的从韩家门里出来,韩默被韩夫人抓回去不许跟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站在街头我急得团团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么没用,以前那些优越感此时荡然无存,难道真的要丢下青锄不管吗?我回家做个与世无争的少爷,而青锄则像杜品升说的那样留在医院以劳偿债,那以后还怎么面对青锄,那我又如何面对自己。
就在我茫然无措游离街头时,突然有人朝我跑过来,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五六个家丁围在中心,一个二个都用庆幸的口吻说着总算找到之类的话,然后我看到不远处有一辆汽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先下来的夫人赫然就是母亲,接着是父亲,顿时我感觉即使没有家丁动手抓我,我也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
“子商,跟母亲回家!”
我失去了再见到青锄的机会,进出家门上学下学不再由阿丁跟随,而是换成四个护院。每天有汽车接送,可我就像个高级囚犯。也许我不该这么说,毕竟做出这决定的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私下里告诉我,说派人过去跟医院打好了招呼,不会让他们为难青锄,又另外给了青锄一笔钱,让他安分守己,好好为以后打算,所以不必再为他担心。“你是咱们梅家的继承人,和他不是一路人,要尽快收心,好好念书才是正途。”
第一次我从父亲的脸上读到了和母亲一样的表情,那是对最真实的最纯善的温情的漠视和不予置评,仿佛人与人之间除了最直接的分阶层便再无其他可言。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问过良萑关于阿丁的下落,良萑愁眉苦脸地说:“少爷被夫人从外面带回来的第二天阿丁就被派到城东的分号当伙计去了,夫人下了死命令,以后梅家大门都不许他踏进来半步。”
下课的空挡我去找韩默,拜托他去费伦医院看看青锄的情况,前后隔了半个月的时间总共问了两次他,青锄有次是在房里还有次是院里,除了发呆没见他有别的表情。青锄的事情他说的简洁,倒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杜品升的坏话:“还好你没有亲自看到,他还是那么刻薄,我都怀疑他骨子里是个奸商,对谁说话都是不可一世的臭样子。我看望病人买一束花也要被他奚落,你说我花我的钱关他什么事,花摆在病房里又没摆在他的办公室里,也不知是熏着他了还是他压根就嫉妒。反正青锄已经拆了夹板可以随意下床活动,以后我也不用去讨嫌。”
能得到青锄的消息我觉得很欣慰,虽然没有守在他身边可情况确实在好转。
冷不防旁边孔御凑过来,疑惑地问:“我看韩默一脸郁闷,怎么你却笑得无比欢欣?”
我努力收敛自己的表情。
孔御道:“也好,难得见你笑一回,不管你们之间的猫腻了。对了,上次的谭老先生你还记得吧?听说他给教员的信中提到青锄,问青锄何时再来学堂,我估计应该跟那位京戏大家程先生的事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