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那般安静坐着,一言不发。
渐渐的,下方的骚乱平了下去,百姓们肯听官吏们的安排分散开,不再聚在一起。他们安静地在下面看着巫师们祈祷天晴,再不乱说话,不乱走来走去。
从天亮到天黑,整整三个时辰。
每当焦虑时,他们抬头看一眼仍静坐台上的府君,便重新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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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个时辰,这里除了巫师们的祷告声,除了雨水声,再听不到人说话声。
坐在车中,裴倾看得出神,暮晚摇看得专注。
她坐在车中仰望坐在雨中的他,脑海中蓦地想到了岭南那场雨下,他背诵《硕鼠》时的样子;又想到当年刑部大牢中,他与她争执民生……而今她看着他就那般坐在大雨中,陪着这些百姓,帮着这些百姓。
他是那般美好。
他如白鹤,他如珠玉,他是发着光一般的人。他让人不由自主地仰视他,不由自主地跟随他。
暮晚摇目光一眨不眨,她嘱咐外面的侍女:“去找干净的男子衣裳来。”
裴倾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可是他心中酸涩,自愧无比,根本说不出阻拦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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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巧合,黄昏的时候,雨竟然停了。
百姓们却不觉得这是巧合,只觉得是他们的府君感动了上苍,欢呼不已。
言尚被云书从台上扶下来的时候,全身湿透,满身冰凉。他颜色苍白,手都有些颤抖。忽而,他听到云书又憋屈、又讶然的声音:“……娘子!”
言尚抬脸。
暮晚摇由侍女们撑着伞,她手臂搭着一件灰色的兔皮裘衣,向这边走来。
下一刻,一件裘衣,披在了精疲力尽的言尚身上。
女子温软的身体靠近,她踮了脚来为他披上衣裳。她一言不发,呼吸却拂在他脖颈处,让言尚出神。她手指按在他后颈,示意他低头,为他系好领口的带子。
言尚怔忡,再次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他猛然察觉自己身上被披了什么,当即愕然,觉得如此太过不妥。言尚向后退,却不妨暮晚摇正踮脚为他系衣带。他这般一退,当即把她带得惊呼一声,被他扯得趔趄。
言尚心如重击。
又听到百姓们扑过来的声音:“府君!府君,多谢府君……”
言尚伸手拽住被他扯得跌撞的女郎,不让她摔倒。他又恐惧那些百姓们不知进退,因太过热情而撞到了娇弱的她。如此一来,他竟是伸手接住了跌过来的她,将她抱在了怀中。
她的脸挨上了他脖颈。
刹那间,他脸颊如被火烧,抿起的唇角浮起一丝不自然的弧度。他抱着她,护着她不被人撞到。
手拢着她,他掩饰自己的心跳,可他手指搭在她背上,却千钧一般,禁不住手指颤了颤。
……是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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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倾声音跟上来:“……娘子。”
言尚扶着暮晚摇的手臂,将她推开。
暮晚摇抬头看一眼他,见他面色如常,她也给他披好了裘衣。暮晚摇没说什么,便这样被裴倾带走了。裴倾回头,看眼身后那眼蒙白纱的青年郎君。裴倾有太多的话想说,然而又一句说不出来。
……有人如斯,他又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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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凌乱,言尚茫然地立着,辨别不住周围有谁来了,又有谁走了。
空落落地立了一会儿,言尚轻声问身边围过来向他道谢的一个百姓:“方才离开的那位女郎,她眼睛……是不是有些圆,眼尾又上勾,像是……猫一样?”
这个百姓点头:“对对对!特别勾人的眼睛。哎呀,那娘子真好看……”
言尚怔怔立在原处。
他又脸红如血,又心伤如碎。他既喜悦,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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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是谁了。
第122章
应付完百姓, 言尚回到住舍, 一直魂不守舍。因他眼睛成了这样, 夜里点不点灯变得不重要, 于是他便坐在黑暗中, 独自出神。
那个未婚夫,人称“裴郎君”, 应该就是暮晚摇的未来驸马, 裴倾了。
言尚心里在想下午时他从台上下来后, 她过来给他披衣。她的手搭在他后颈上,轻轻地抚一下。她靠在他怀中, 睫毛轻轻地刷过他的脖颈。
他的身体,好像完全记得她。好像她只要靠过来,他还没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先行苏醒。
言尚又在想更早的时候, 当在山道上和他重逢, 看到他出现,她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他。
言尚有些恼如云书、韩束行这些人,应该早就知道是暮晚摇,可是他们也许是被暮晚摇威胁着, 谁也不告诉他。
他便一直不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
她站在他身旁,看着他。
越是想这些, 言尚越是感到难过。他一手撑住自己的额头,怀中那颗心脏,感觉到一阵猛烈的疼痛。他感受到暮晚摇的变化, 换在三年前,她怎么可能安静地看着他,却不过来戏弄他……她变了,长大了,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