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23)
钟霜做好了被挨一顿的惩罚准备,他却忽然站了起来。
“晚上吃了什么?”
钟霜顶着头皮跟过去,一个人,一条狗,她亦步亦趋的踩在狗的影子上说:“一碗青菜,一碗饭。”
何禅祖看着前面,“就这么点?”
桂花其实给了她肉,给她吃很多,一点不薄,只是钟霜自己吃不进,如实垂着脑袋答了:“吃不进。”
钟霜低头瞄着自己的一只赤足,一只穿鞋子的脚,白皙的脚细块细块的踏在地上。
她的脚趾很饱满,一颗挨着一颗。
其实她都吃不了太多苦,也不好说今天很累,却睡不着,仿佛是老虎追着自己的屁股后头鞭她跑。
叔婆桂花掌厨,花姐在一边帮衬做些小菜,几道羹。盐放很多很多,像天女散花一样的撒一钵进去。她吃的很淡。青菜咸、羹汤咸,最后自己只好就着白水吃米饭。
“厨房里有剩下的,”何禅祖扭了扭头看她,笑一笑,说:“你要是还吃不惯,就煮面吃,方便面有一箱。”
“嗯……”
她看到了,而且一直以为今天吃丧饭,然后才知道原来不是,要头七才吃。头七那天还不能动刀,不吃肉,今天不是。桂花叔婆做了三大桌子招呼人吃,好像做喜事,一包红袋子几颗糖与方便面,分给大家,分喜糖似的一袋子一袋子的给。摆着何处杰照片的灵位在一边看着她们。
山上好多传统习俗钟霜都不知,又繁琐又复杂,诸多不便让她回味有股后知后觉的可怕。
何禅祖又说:“我知道你会吃不惯,咱们都爱吃咸的,人年纪长了以后味觉淡了,吃什么都好像没味道。”
已经到了家门口,钟霜停下往何老爷子与刘阿奶走的那条路上望。
白白清清的路灯下空无一人。
黑夜以压迫感裹挟了两边的灯光。钟霜擦一擦手臂自己搓,觉得自己同光线似乎都要被挤压的变了形。
“也还好。”叔公的态度很礼貌,钟霜也说不出其他的。
“总之这儿的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叔公开了门轻轻的进去,却不走大堂,便着身子领了钟霜进的是一侧的厨房,又说:“不会太好,也绝不至于惨绝人寰。你要是想在村子里,那还不如在山上,山上空气也好,大家伙儿一家一家的分得开,不至于像村子里那样有什么事都一传传千里。”
钟霜一声不吭地走在何禅祖的身后。他比她要高,脚踩在地上轻轻的,没有“吧吧”拖鞋的声音。
他说的隐晦,钟霜也不至于听不出。
叔公是在怜惜自己吗?如果真的是,那应该将她送下山。
何禅祖在储存食物的柜子前停下,钟霜也戛下步子。
柜子的缘污污糟糟,何禅祖直接用钥匙打开门。钥匙放在柜边下的抽屉里。
“你看,”何禅祖点着说,“你要吃什么都自己这里拿。前些年邻居家的小孩子上山来,带了这么许多,分给了我们大家。你叔婆节约,都囤起来说,总不会藏坏。”
钟霜沉默了沉默,才张张嘴,开了口:“我不用。”
何禅祖笑道:“天都有今天晴,明天阴。人从十二岁长到二十二岁,都尚且诸多不测。你今天说不要,未必明天不要。今天不好为明天打包票,对不对?”
柜子里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一包装着一包,有些商标显眼,钟霜以前在钟家也见过。
“叔婆不吃?”
“她不吃。”何禅祖摇了摇头,“我们没孩子,孩子才爱吃。”
钟霜忍不住浅浅一笑,说:“叔公这是说我是孩子了。”
话横出了口钟霜方意识自己太明目张胆了,何禅祖却浑不在意。
他又说:“冰箱里的棒冰吃过了么?”
钟霜摇摇头,“还没。”
何禅祖就像那夜在农田里一样的笑了笑,这笑慢慢的化解了钟霜胸口久淤不去的堵塞。
屋子里点了一盏炽晃晃的吊白灯,钟霜觉得好刺眼光。
“这里有五块钞票,转出胡同口的第一家有小卖店。”何禅祖掏了掏袋子里的钱,递给钟霜。
钱当然是不多,买山上的冰棍儿一定是绰绰有余,钟霜也在钟家看养父几万块就为了一场球赛豪掷,却也没有这五块来的雀跃。
她脸庞发烫,在何禅祖极其平淡微带着笑意的视线之下接过了钱。
钟霜觉得自己的脑袋应该在刚才被大黄踢了一下。
“钟霜——钟霜——”外头传来桂花的声音,原来是见堂前人不见了影,找人来叫了。
声音响响的,飘在门口门外钻进来又钻出去。
“你往这边后门出去。”何禅祖给钟霜支招,钟霜应了。
她刚从后门走,桂花就从前门进来了,见到屋子里光溜溜的一束光打在叔公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