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国际形势很复杂,战争不断,烽火连天,他是高级工程师,在业界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尼诺望着一望无际的湛蓝海面,眼里隐约有水光,“他们劫持了他,囚禁在北非的某个地下室,对他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虐待。”
为了拿到赎金,他们切下他的手指、脚趾……一样一样地寄到巴黎。
尼诺不知道,也想象不出,那是个怎样痛不欲生的过程,只听父亲说,半年后,他回到家中,已奄奄一息,不成人形,除了身体的折磨,还有精神世界的摧毁,有段时间,他根本认不得人,卧病在床,夜夜做噩梦。
纪见星的心揪成一团,恐怖分子,劫机,毫无人性的虐待,她出生在和平的年代,和平的国家,这些可怕的事离她太遥远了,单是从尼诺口中听说,就难受得要命。她哽咽着追问:“后来呢?”
尼诺吸了吸鼻子:“他是我们家族最大的骄傲,但他变成了那个样子……我太爷爷悲痛之余,让人封锁了消息,并做出一个改变了他、我爷爷,甚至是整个家族命运的决定。”
“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我太爷爷让两个儿子调换了身份,或许也是主的旨意吧,他和我爷爷是双胞胎,容貌极为相似,难以分辨。而且我爷爷取代得很成功,这么多年来,外界没有人知道,高级工程师蒙德·马丁,其实早在五十五年前就换人了。”
“他,也就是我大爷爷,病情有所好转后,对我太爷爷顾全大局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他主动提出搬出马丁家,到小岛休养。从此隐姓埋名,再没回过家里。”
纪见星唏嘘不已:“从那时起,他应该对所有的亲人都绝望了。”
尼诺怔怔道:“也许吧。”
他是马丁家唯一和大爷爷有接触的人,在三年前,中国的农历春节,陪大爷爷一起喝酒,酩酊大醉,无意中听他提起年轻时那段纯美动人的爱情。
他头脑发热问大爷爷病愈后为什么不回去找她?
大爷爷趴在桌上,自嘲地笑,泪水浸湿了衣衫,依稀听他说,回不去了,她已经有更好的人陪在身边。
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她依然孤身一人,在等他。
从始至终,谈行彧没参与聊天,只在女朋友黯然神伤时,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他面色讳莫如深,沿途给谈行燚发送位置信息。
船在海上漂了近三个小时,纪见星余光中出现一大片的鲜红色,她冲出甲板,目之所见,不远处的小岛,倾斜地势,漫山遍野,开满了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蔚然成观。
很难想象,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小岛上,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会出现如此的花开盛景。
红玫瑰之岛。
与蒹葭巷,九斤婆婆那红玫瑰盛开的庭院,遥遥呼应。
代表“我爱你,每一天”的红色玫瑰,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啊。
成千上万朵红玫瑰,迎风摇曳,招展着蓬勃的生命力,每一朵,都是他爱她的证明。
这是什么跨世纪的神仙爱情?纪见星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十几张照片,谈行彧站在旁边,虚搂着她的腰,眺望玫瑰开遍的小岛,俊颜浮现一丝笑意。
尼诺在他们身后说:“大爷爷在岛上休养的第二年,开始种起了玫瑰花,是为她种的,因为她喜欢红玫瑰。”
“他亲手剪下的玫瑰花、亲手做的玫瑰茶,玫瑰酱,玫瑰露和玫瑰香氛蜡烛等,只销往世界上的唯一一座城市,中国桐城,她在的地方。他没办法陪在她身边,希望能用玫瑰香气陪伴她,他用这样的方式,默默守护了她五十三年。”
纪见星红了眼眶,笑着靠上男人胸膛:“好浪漫哦。”
同时觉得好遗憾,他们生生错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船靠岸了,一行人下船登岛,纪见星走了几米远,发现玫瑰丛间剪花的老人,最先吸引她目光的,是他残缺的身体,右耳,右手臂,右小腿,全没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跨越半张脸,从鼻翼蔓延到眼角,但并不会显得恐怖,相反的,他慈眉善目,和颜悦色,是苦痛沉淀,被时光濯洗后的安然平和。
世界以痛吻他,他报之以花。
尼诺喊了声:“大爷爷。”
老人应该提前得到消息,并不讶异纪见星和谈行彧的出现,他平稳地走到他们跟前,微笑着,用流利的中文问:“她还好吗?”
听似语气平平,实则字字浸满了酸楚,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纪见星眼泪“刷”地下来了,说不出违心的话,不停摇头:“她不好,很不好。”
老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魂魄被抽离了身体,他还是笑着,心间涌上千丝万缕的心绪,强忍着,不可能忍得住,苍老的眼里,在下着一场空前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