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男主当皇帝(8)
一卷卷地图,兵书,奏折,搁在他们手边。每当容鉴要看某一张的时候,往往不用言明,只要一个眼神过去,岳方成就能迅速地找出来递在他手里。一如三十年前,他们相处时的样子:
一个是不受宠的公子,一年中有半年不在宫里,另一个则是名不见经传的幕僚,出身贫寒,空有才华而无人问津。
只是他已经老了,精力不比当年,已不能再上午才巡了大营,下午就去校场练兵,回来之后还顺手把当天的粮草账目跟着他点对清楚。岳方成看他的时候自己也觉出乏来,索性一手撑了头靠着休息。
“一个个的都瞎了不成?岳相乏了,给拿个软枕来靠着!”
他没成想容鉴回头就数落宫人,连几个手脚麻利的都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半抬起眼睛相互望望,不多时拿两个上来,却又小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比量了一下,也大概只好拿着垫个脖子。
他伸手接了过来,顺便用手势止住正欲发火的多年老友,脸上隐有笑意,
“何苦难为他们?”
他道,“我也不是就要困死了,不过是稍微有些乏,故而歪了歪,人老了都如此。”
他用眼神示意宫人们退开,“他们也白陪着咱俩熬了一宿,一时眼错不见,何至动那么大的火。”
他正色道,“夜深了,让他们沏两盏好茶,再备好了夜宵传上来是正经。”他一边说一边翻动着手边那些仿佛是永远看不完的奏折,皱了皱眉头,
“这要看到几时才得了。”
容鉴脸色好了些,嘴边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他调侃道,
“你这吃夜宵的毛病倒是没改,亏得内宫里小厨的火也是连夜伺候着,不然孤的丞相岂不是要饿死在这平澜殿里。”
两人对坐着相视而笑。平素一个是王上,一个是宰相,但在这入夜的宫中,岳方成却隐隐还能感觉到少年时两人把臂同游时留下的一点温暖的情谊,如同传到眼前的茶和那一小碟梅子,酸甜温热。
只是老友的一句话又将他拉回现实,“如今这万里河山,半数入孤彀中也。”
他脸上的皱纹绷紧了,轻轻从牙关间叹息了一声,
“只不知孤百年之后,又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他脸上的表情是岳方成不熟悉的……他意气风发的友人呢?
深宫如一张巨口将他吞噬,只剩下面前垂垂老矣的王。
但岳方成的回答依然不动声色,像是在给自己,也给他喂下一颗定心丸,
“万秦之基,实乃万世也。”
岳方成把手指搁在茶案边上,那一壶新沏的茶就在他手边冒着热气。他从不曾见容鉴如此局促的样子,他此刻觉出容鉴终究已经老了——曾经英挺的轮廓松弛,衰败,鬓边星白丛生。
他如同鹰一般敏锐的目光开始找不到落点,豪言壮语也不再从口中吐露,他伸出手翻了翻那堆积如山的文书。
“北地称臣,这回也可安生一些。”
他放下手边一卷点阅过的地图,眼角松弛地垂下来,岳方成扫了一眼,看见那是一卷楚庭靠近守江的三川布防形势图。
“臣不觉得。”岳方成摇了摇头。
“怎么讲?”要搁了别人,容鉴或许要动些怒火,但对他则不然,他一抬手,让岳方成往下说。
“如今烽烟虽尽,却仍然是四方不臣:北有燕方,厉兵秣马,虎视中原。那北地王原先便是□□人,若不是大胜之后王上请了他膝下儿女入京为质,只怕他无时无刻举兵想反。
又有红玉附佘的女主君……”说到这里岳方成顿了一下:他口中的女主君,正是当今王后白瑟,八年前自红玉附佘远嫁到此,而且已经给自己的老友生育了一个孩子。
他接着说下去,“她向您献了那张锦绘,又与您缔结姻亲,您便该知道她所图非小。”
“我知道。”容鉴朗然笑道,
“我是老头子一个了,那白瑟才不过三十几岁,亦是一方王女,她当然是有所图,不然何以青眼于我?”
岳方成心里觉得他这轻松的自嘲,甚至有几分可爱,很像他年轻的时候。
他敲了敲手边的地图,这个旧时的小动作让对坐的友人微微一笑。
“楚庭偏远,却有邕江天险,铁索战船,士兵多习水战,现在的楚王尚还老实,朝岁纳贡,也算尽心,可楚庭一旦有了反心,十年之内,恐怕急切也奈何不得;而守江乌氏……”
“那老狐狸,深不可测。”这便是容鉴最后的评价,他一手点在额头上,忽然想到些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养子,在秦安据传风评不大好,喜饮酒,狎妓,斗鸡走狗,一掷千金,乌涂衡竟也不甚拘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