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100)
她只得伏在他肩头,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裴贽重新挽过长剑,就见到藏经阁之内忽然伏出十数名手持兵刀的僧人,层层护住了赵绪与玄深的身前方寸之地。
他伸手拔出了那支插在门栏之上,入木极深的羽箭,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的花纹,淡淡念了一句,“裴三。”
又打量过面前这些数目不算多的卫家人,笑了笑,“原来,是找了援兵。”
后头的雨帘之中幽幽传来一道声响,有什么人独自从山头走来,手中还持着那把无花无漆的长弓,堪堪立在台阶处,却能叫人在这个清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瞧个清楚。
“裴贞。”裴贽回过身,见到来的人并不是裴贺,平淡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弓之上,“怎么,裴三不愿意来见一见我?”
裴贞冷漠地瞧着他,没有说话。
有离得近的小和尚,见到裴贞孤身而来,持刀便想欺前而去,只见到裴贞抬手一箭落在那小和尚的脚步之前,刹那间便有数十支箭羽自山头同样疾风而来,落在他将要踏出的脚步之下,bī得人不敢再妄动一步。
“妄动者死。”
裴贞瞥了一眼围在藏经阁外头的那些僧人,冷笑一声,“区区乌合之众,若非应承了赵绪,你们此刻都已经是满地的碎骨了,谁再给本侯动一下试试!”
一时间连雨声都静了一静。
裴贞重新拉满了手中的长弓,对准了藏经阁门前的裴贽,他的手稳极了,带着与他削瘦身形不符的力量,满弓搭箭,蓄势待发。
“是我忘了,”裴贽也不再管后头的赵绪等人,拎着手中的长剑向着裴贞走去,“如今,你是武定侯了。”
裴贞眯了眯眼,松开了手指,那道箭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击中了他持剑的右肩。便见到他也未躲一下,受了这一箭,持剑的右手不由向后垂了下去,那锋利的剑尖在地上向后磨出了一道金石之声。
“你是来杀我的。”
裴贞立定在雨幕之中,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隔着这许多的距离,仍然jīng准的砸到了他的身前。
“齐裕案的玉佩。”
裴贽仍然在一步一步向着裴贞走去,蜿蜒的血迹沿着垂地的剑尖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在冰冷的雨水之中仍然触目惊心。
他瞧着那块玉佩,大声笑了起来,也不管肩膀的伤重,如同没有知觉一般,将持剑的右手举了起来,能听到铮的一声响动,对着不远处的裴贞。
“裴家的儿子,都有一块长命玉佩。”他缓缓踏过地上那块玉佩,片刻间便闻得四分五裂之声,却是瞧也不曾再瞧一眼,仍然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我进寺那一年,属于裴二的玉佩便被收在了玄深老僧之处,”
“如今,你们竟然用这块玉佩来诱我入瓮。”
他还当得律判司寻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原来竟是一出栽赃的把戏,不过是要bī他现身。
赵绪真是好手段!
他笑得这样大声,连目色都赤红起来,沈羡方才在禅房中见到的那个冷戾而yīn狠的裴贽,又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浑身都涨起了嗜血的杀意。
“裴五,你要帮着他们杀了我!”
裴贞神色未动,面目间只有冷到极致的漠然与憎恨,他瞧着状如修罗的裴贽,冷淡地说道,“我自诩聪明绝顶,却从来都没有想通过,是什么人,可以令大哥,明知舒卓重伤,仍要不顾追击而去。”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冷笑一声,称了一声,“二哥。”
裴贽面目间都是戾色,他终于走到了裴贞的身前一丈处停了下来,立在他的面前,笑得愈发嗜血模样,“自然是因为,他要追的人,是他的亲兄弟。”
裴贞目中闪过怒色,他抬手一箭便冲着裴贽另一边肩膀而去,qiáng弓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裴贽钉在地面之上。
他几乎是从齿间斥了这一句,“你也知道,你是他的亲兄弟!”
裴贽始终在笑,磅礴的雨珠洗刷掉了他面庞的所有血色,他踉跄着重新站起身,即使伤得这样厉害,也不肯弃了手中的剑。
他向着同样神色冷戾的裴贞问道,“裴家的儿子,一世子,一统领,一编修,个个锦衣玉食,人中龙凤,即便是你这个顶了个裴姓的儿子,也受尽了宠爱,混账东西,也能被称一声裴家公子!”
“凭什么,我就要被送进这座长长久久的囚牢之中!凭什么,我就要被困在这层慈悲的面目之下!凭什么,我要为了你们的荣宠牺牲所有的光yīn!凭什么,是我?”
这一声质问实在是太过厉然,令那些人都不由微微低垂了面目,似是有不忍。
裴贽忽然浑身脱力地跪倒在地上,鲜血早已将他身上的僧袍都染透了,他仰面瞧着立在他面前的裴贞,面目间的狠厉与yīn沉在骤然间消失了gān净,他哑着嗓子,问道,“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