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接话的却是文臻。
林俞诧异又警惕地盯着她。方才那一场,他已经领教了这位以厨子之身步步高升的女子的厉害之处,她不疾不徐,娓娓婉婉,行事也并不凶狠尖锐,但不知不觉间便掌握了整个朝堂的节奏,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思路,将那乱成一团的结,慢慢打开了。
他害怕这张嘴再微笑着冒出一个让人想不到的结论来。
这女子给人一种仿佛抬手便可翻覆风雨的感觉。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明白他的警惕和畏惧。
“乌海之事确实有伤损。殿下一直在关注此事。已经传令周刺史收集当日出海百姓名单,密切追踪他们事后反应。并已经拨了宜王府今年的田庄收入送去了建州,作为对这些百姓的后续照拂费用,殿下有令,务必保证这些人身体没有后患,如有人因此丧失生存劳作能力,则另拨银两抚养其与家中老小。绝不让一人因为此事有所伤损流离。另外,臣于此事也有不小责任,当初是臣先邀请建州百姓上船共享喜宴,以至于百姓蒙难受惊。臣虽力量微薄,也应有所承担,臣已经和周刺史谈好,除捐出一年俸禄补偿受伤受惊百姓外,稍后会在漳县开江湖捞分店,经营所得将会全部捐给漳县建造学堂书馆所用。”文臻先说后续处理的事情。众人纷纷点头,都觉殿下这回总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有了点人性,这样的处理,实在不能说不妥当了。
燕绥看文臻一眼,似笑非笑。
他倒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这么琐碎了。
这黑心蛋糕,又诓人了。
事情应该有做,但应是刚刚安排下去吧?
文臻接收到他的目光,彼此都是精明人,自然也明白燕绥意思,不过坦然一笑。
是啊,这些抚恤手段,今天早上她出门前才刚刚吩咐中文去办呢。
但那有啥关系,在场这许多人,真有谁会去查这抚恤下发的时间吗?
燕绝忽然道:“你说了这许多,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姚夫人的事情呢?见死不救的事情就想糊弄过去?还是就是林大人说的,死一人就不算什么事儿了?那我让你死一死好不好?”
他话还没说完,燕绥一脚踩在他靴子上,淡淡道:“老五,被文大人拆穿小九九就该老实些,这朝堂上满嘴威胁你这是把父皇当成什么了?”
一边说一边还碾了碾,正是燕绝脚上曾经受伤那处。
文臻为燕绝脚上那个命运多舛的洞叹息。
燕绝的脸都扭曲了,张嘴要大叫,被燕绥顺手一个点心塞在嘴里,道:“朝堂之上,不可喧哗。”
那点心是个糯米糕团,粘性很大,燕绝咽不下又吐不出,脸色瞬间青紫。
满堂朝臣眼睁睁看着宜王殿下又欺负弟弟,但完全找不到理由解救。
皇帝捂了捂额头,大概又头痛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道:“还不下殿,去寻人帮你抠出来。”
燕绝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拼命顺着脖子,也顾不上威胁谁了。
在他三哥旁边,真是分分钟直面死亡,人还不用威胁。
众人都凛然,只有林俞越发悲愤,蹭蹭蹭向一边跪了几步,靠近了文臻,死死盯着她,看那样子,威胁人的是燕绝,想出手的人倒是他。
文臻迎着他的目光,道:“定王殿下问得也没错。人命同重,不分多少。臣,正要说此事。”说着将手中的画一展。
她展开画,顺便看了一眼旁边站的姚文邕。
姚文邕一直低头站在暗影里努力减少存在感,悄悄观察这殿上所有人的表现,此刻被她一看,明明是平常一眼,却心腔一缩,似有不祥预感逼近,瞬间冷汗流了满身。
而此时,满殿已经响起惊呼之声。
那正是商醉蝉特意藏起来的最后一幅画,画的是大海之中,已经失去一手的林氏,凄惨呼救,而在风雨中飘摇的唐船之上,姚文邕正跪在文臻面前,张大口,似乎在恳求什么。
林俞看见,浑身一震,随即热泪盈眶。
姚太尉皱眉道:“这画不是正证实了姚县丞所言不虚。”
众人也都是赞同表情,燕绥忽然嗤笑了一声。
群臣心中都发出咆哮声——又来了!
最讨厌宜王殿下的这种笑声。
每次这样一笑,就让人觉得自己不断缩小,且长出蒲扇耳拱嘴。
燕绥淡淡道:“妻子溺于海中,自己不去救,却去求一个弱女子?”
众人:“……”
姚文邕如被当面一掌,脸涨得通红。
姚太尉皱眉看了看那画,画上姚文邕可没缺胳膊少腿。
林俞却嘶声道:“他先是落海,再被打捞,想必也精疲力尽。他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不向主人求救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