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羡之看了看她,又垂眼看了看她抱住自己肘弯的手,眼眸微微一弯,笑道:“好。”
文臻咧开嘴,十分积极地下车,一边下车一边想,他刚才先看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她和唐羡之在一起每次想耍把戏就紧张,唐羡之是她见过的最摸不透的人,几乎没有人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燕绥一步看十步,如鸣镝呼啸及万里;而唐羡之则是神隐,云遮雾罩,不见微光。
下了车,就得挤进人群,唐家的护卫们已经在前方艰难开路,唐羡之也护着她,不让周围人等挤压踩到她,文臻一边闻着四周人体臭汗味儿艰难前行一边想,这样的生活,这样毫无隐私,毫无自由的生活,哪怕人人追捧,真的有人喜欢吗?
商醉蝉好像还在移动,因为就这一路,文臻就已经听说了一座茶棚被挤塌,一个酒楼的大门被挤碎,无数人的鞋子被挤掉,一个老汉的摊子被挤落河中。
不断有人举着小册子大喊,“大家大家,给我写个字吧!”
“大家!请问您这么久没有现世,是在哪里清修,是否又有惊世作品诞生?”
“大家!您为何突然遁世?真的是因为情伤吗?醉月楼媚娘宣称您为她一掷千金数月不下醉月楼,她是您情伤遁世的缘由。是真的吗?”
“您是否介意和大家说几句话?谈谈您最近行走山川得来的感想?”
那些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刺耳,文臻听着只想骂:去你妈的感想!没见人被逼得快要跳楼了吗?
她发现还有一些人在飞快写着什么,互相传递,神情兴奋。问唐羡之,他道这是一种特殊群体,专门靠编写和商醉蝉有关的故事话本传奇来赚钱。他们打听商醉蝉的一切消息,并作各种合理和不合理的艺术加工,售给茶楼酒肆和商醉蝉的那些有钱有闲的小姐粉丝们,可以说,商醉蝉仅凭一人之力,便养活了东堂无数落魄文人。以至于这两年商醉蝉出现得少了,这些文人饿死了好几个。
所以他今日被人发现后,人们立即便疯狂了,都想从他那里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好顺便发一笔小财。
文臻本想趁着人多试着溜,但已经发现这样不可行。她看看四周地形,眼前是一条长街,顶头好像不通,两边都有河,她想了想,在河上拱桥上站下来。对一个护卫吩咐了几句。
果然,没多久,到了长街尽头,商醉蝉已经无处可逃,人群也就一层层拥挤着站下来,无数人欢呼着向前涌,一群大汉汗流满面地在维持秩序阻拦人群——活像现代这一世的明星演唱会。
在人群拥挤最激烈的时刻。
忽然一声大喊。
“不好了,商醉蝉跳河了!”
这一声出,狂热的气氛猛然一凝,随即爆发出足可以冲上云霄的尖叫。
人群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阵纷乱之后,噗通之声不断,不断有人跳下水,意图挽救他们的偶像。
然而无论河里下了多少饺子,饺子们游了多少圈,众目睽睽之下落水的商醉蝉像忽然学会了潜水,竟然就这么从人们视线中不见了。
众人还在长街那边的水域梭巡寻找。拱桥这边,一叶轻舟电射而来。
穿过桥洞,这边清净了许多。
桥洞下哗啦啦一阵水响,一个中年男子湿淋淋爬上小舟,一边拼命吸气咳嗽,一边大骂:“天杀的哪个混账踢得老子!”
文臻从桥洞探头下去,看见那中年男子,和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大师模样不同,这位商大家细皮嫩肉,眉清目秀,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反更添几分成熟男子的风采,爬上船时湿淋淋的有些狼狈,但一站直便腰背挺直,虽有流离之色却气度不减。
文臻从桥上探头下去,笑道:“商大家,不给你一脚,你还想在那人堆里被挤死啊?”
商醉蝉抬头,看见文臻,眼睛一亮,招手道:“兀那小姑娘,我瞧着你甚是美貌,可嫁人了?要是没嫁人,我便赠你一画,定能为你招来佳婿。你觉得如何?”
“那便这么说定了。”文臻一笑,“不过佳婿是不必了。我身边有现成的了,我们即日便要前往乌海之上成亲,能偶遇大师,实在是缘分,我也是大师的崇拜者,不知道是否有这个福分,邀请大师前往海上观礼?”
商醉蝉眼中光彩更亮,连连拱手,“姑娘蕙质兰心,当知我之忧。还请姑娘不吝援手!”
文臻又笑,示意他先躲入船舱,以免被人发现。自己和唐羡之则下了桥,护卫充当的船夫将船靠岸,两人上船。
此时商醉蝉已经把自己打理干净,这人大概也习惯那种随时被围观不自由的生活状态,因此能很快适应环境,看见文臻进舱,又要谢她,文臻止住了他,在他对面坐了,目光闪亮地看着他,忽然一笑,“大师,万众欢呼的感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