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8)
宗平是见识过世面的小开,虽偶尔有些大男孩的顽皮,但对安娜还是真心实意的。
“不是说好了我们去教堂结婚,在上帝面前发誓么?我一辈子从上到下都属于你一个人,不管你贫富、美丑、疾病与否,不管你是否老得走不动了,我都会在你身边,将来就是死了,也会和你同穴而葬。说到做不到,上帝会派雷神来劈我。”
瞧瞧,说的多好听——劈你的雷现在在路上了么?
那时她还喜滋滋地说:“那好,我会给你生了漂亮的前世情人,让你这辈子和下辈子都跑不了。”
他们说好从纽约回来后要结婚的,婚纱她都带来了,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时髦款式。在宗平上班时,安娜还跑去外滩的橱窗里看与婚纱相配的高跟鞋。但她永远都忘不了,那种竹梅竹马的亲密和信任被彻底摧毁的感觉有多刺激!
在通往婚姻的路上,准新郎突然像患了恐婚症般,渐渐不再约她看电影,对她喝咖啡的约会也经常匆匆来迟;两人在打网球时,他会突然变得心不在焉,不再笑嘻嘻直视她的眼睛。安娜问他怎么回事,还以为在银行的工作出了问题。周末,他也不再愿意殷勤地出现在安家的客厅。
他不来,他明显在逃避。安娜有时故意约他,让他一定来自己家接自己,他也会吞吞吐吐在自家院墙外徘徊,看到自己时,沪上少爷清亮的眼睛里也是躲躲闪闪。
她就是再傻,再如陷进恋爱的傻瓜也知道出了问题。
但问题出在哪里啊?
还是多嘴多舌的继母黄太太提醒了安娜。也许她是故意提醒的。
“男人多半是不可靠的好伐?尤其是那些外表光鲜,喝过洋磨水的,成街成巷的妙龄女子都盯着他们呐。没有男人能架得住这么多眼睛的宠爱好伐。”
“你什么意思?”安娜永远对继母是敌视的,觉得她抢了自己父亲还不够,还要诅咒自己。
黄太太曾经表示过妒忌,觉得两位继女的眼光和运气都不错,都找了令人艳羡的归宿,就是自己的女儿若柔没这么好的机运,希望她能多长点眼光,向两位姐姐学习,去勇敢挑选那些有成长性有本事和高端品位的男人。
安娜觉得,黄太太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昔日当丫头时,妒忌安小姐丈夫的高颜值和好脾气,终于等安小姐不在了,趁机继承了她的一切。不曾想那安德小经理变成安德老爷时,对她还不及安小姐的一半好,哪怕她千辛万苦给他生了儿子,还姓了高。
恰巧,黄太太也有这份委屈,她一度觉得前任把这个男人使唤透了,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安小姐,到自己时他已用尽了力气,像被人吮吸尽了的甘蔗渣,自己得到的只是具有外形而没有其里子的一个膺品,好在还有前任的家产了以自/慰。
丈夫没有了啥指望,便要指望下一代了,黄澜玉希望自己生的儿女能过上比自己更好的人生。儿子还小,女儿卖相不错,至少不该比前任的俩闺女过得差。能给亲闺女的,她都已给了,不能给的运气、碰到好男人的几率之类,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前一任留下的俩女儿,尤其老大安伊,竟能在众多平庸的人群里扒拉出来前途无量的戴宗山,并能嫁给他,你小妮子还真是有机心啊!
于是妒忌的火苗便在继母心中疯长,尤其将戴宗山和越来越差劲的安德对比之后,很为自己不值,感觉安伊也不太配得上那么有进取心的男人,更不配享受这样的男人带来的丰厚物资生活。
有一度,安娜隐隐觉得黄太太对戴宗山心存好感。黄太太有时也懒得掩饰自己,那个与自己同龄的男人确实更让她心仪。安德吸食鸦片,变得像鬼一样,没人形也没感情,而戴宗山却出落得愈发稳重如山,像真正的男人。
当他开着很拉风的雪佛兰陪着太太/安伊回娘家,戴着礼帽,很威严地出现在安家的客厅里,那种雄壮的身姿,那种身上哗哗流淌着滚烫男子热血和荷尔蒙的气息,那种对妻子的尊重和爱护,黄太太感觉比当年妒忌安小姐还要强烈地妒忌着安伊:你祖坟上究竟长什么瑞草了竟能随便一找,就找了这样一个让人心神盈荡的好男人?
那时戴宗山三十多岁,正当年,黄太太也正徐娘风姿,两人也似乎更有话说。戴宗山爱抽雪茄,黄太太似乎觉得这个身材厚实的男人坐在自家沙发上抽雪茄吞云吐雾的样子极具魅力,他从精致的雪茄盒里抽出一根,剪去雪茄帽,她便飞快地从几上拿起火柴,香艳扑鼻地凑过去,笑容可掬地擦着火,纤纤一双细手捂着,像捂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后那个男人便把雪茄放进嘴里,身体前倾,把棕色雪茄另一头探进她的手心里,然后有液体般的烟气溢出手指……她则散发着风情的眼睛,喜气洋洋从薄雾后面看着他近在手指间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