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与绣花针(30)
程方南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顾不得身上的疼楚,急忙扯着喉咙应声,“在这,我在这。”
“啊!”扶在地面的手忽然猝不及防地被人踩住,锥心的疼,程方南发出一声惨叫。
刘蓉的耳朵动了动,寻声而去,就看见躺着地上捂着手的程方南。
她心里着急,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将身边的人推开,冲到程方南那边,将他扶起来,心疼地问道,“方南哥,你没事吧?手受伤了吗?”
“伯母和伯父都不见了,被人群冲散了。”刘蓉眼眶发红。
“我先带你离开这。”她将程方南扶着往外挤,她个头本来就壮实,常年做活力气也大,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力气比男人还大,能够很容易地推开那些当路的人。
一路上将程方南护得好好的。
程方南心中微微动容,只是在看见她涨红着脸,一身粗鲁的模样后心底又生出一抹厌恶。
这样的女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娶的。
忽然想到什么,程方南眼底滑过一道狠意。
只有刘蓉死了,他就不用娶她了。
………
“爹,大哥救我!”程青梅一身枣红色的衣裳在流民中异常显眼,她哭得眼涕横流,看着躲起来的父兄不可置信,几个手握大刀的胡鬃男人淫/笑着拖走她。
“娘,娘……”
“梅子!!”林氏急得大吼大叫,连忙拽着程家兴冲上去,“你个孬种,你女儿都要被绑走你还敢躲着!”
“去救梅子啊!”
她一身蛮力推开几个土匪。
“臭老娘们!不识好歹!”土匪汉子咧开嘴,嘴碎一句,举起大刀就砍了下去。
血飙出来,溅了程家兴一身,林氏瞪大眼睛,身子直直倒地。
几个土匪汉子一脸凶狠地大笑起来。
“啊!”程青梅抱着头尖叫起来。
—
原本结痂的伤口再一次崩开,浓浓的血腥味袭卷而来,陆长寅噗的一声喷了口血出来,他步履踉跄几步,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
他甩了甩头,抱着阮呦跌跌撞撞地又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不停地跑,也看不见方向。
身后嘈杂恐慌的尖叫声离得越来越远。
陆长寅强撑着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身子靠在树干无力地滑下,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阮呦,长眸闪过一丝无奈。
身上的钝疼感传过来,陆长寅闷哼一声,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惨白的月色从交织盘绕的树枝中渗透下来,陆长寅靠在树杆上,微扬着清瘦的下巴,衣裳松松垮垮,露出半根锁骨。
他看着自己的手,脑袋昏昏沉沉,莫名觉得有些可笑。
他这是做了件什么狗屁事。
他用尽一切手段,忍受一切屈辱是为了苟且活着,不是为了英雄救美送死的。
该一走了之的。
陆长寅仰了仰头,那双半阖的眼眸里带着自嘲。
“咳咳咳……”他又咳出血来,血迹顺着唇角滑下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没骨头似地靠在树上。
阮呦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她的手腕青乌了一片,一身雪白的肌肤娇嫩,稍稍碰一下就泛红。
他想起阮呦方才眼底的绝望,莫名的升起躁意。身体又开始变得滚烫,破开的伤口浸湿衣襟。
陆长寅阖上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阮呦的手腕,任由意识被黑暗侵占。
罢了,就当是还她一命。
往后各不相欠。
—
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将阴翳地丛林照亮,几束白色的光线从高高的树枝上透下,宛若人间仙境。
烈日还未升起,空气中多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阮呦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杏眸,陌生的环境一瞬激得她清醒过来。
爹爹,娘……
她一下子坐起身,就看见阿奴哥哥垂着头靠在树干上,青灰色的衣裳被血侵染成了朱红色的血衣,削瘦的下巴上还沾着干涸的血珠,眼睛紧紧地阖着,敛去了一身的防备和生人勿近。
就像睡着了一样。
阮呦捂着唇,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打在陆长寅的手背上。
她的手触摸到陆长寅的衣襟,湿漉漉的,全是粘腻的血。
阿奴哥哥身上的伤全裂开了。
阮呦指尖轻颤放在陆长寅的鼻翼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身子才瘫软下来。
还活着。
—
纵然流民已经被这场荒灾蹉跎得冷漠麻木,但看着山谷遇难场上满地的尸体,和被抢劫一空的粮食,所有人都濒临崩溃。
还活着的人手脚冰凉地回到这里,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摔得粉碎,几万人俯在地上痛苦,绝望的呜咽声响彻寂静的山谷。
这里是人间炼狱。
然而却不是结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