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98)
整个朝会,几不闻沈毓章之声音。
待诸事议罢,昭庆上圣公主在帘后问说:“可还有事要当廷奏禀的?”
众臣无甚话要再讲了,皆抱袖垂首,等着内侍叫散朝。
这时候,沈毓章竟出列,于廷上朗声道:“臣沈毓章,尚有一事要奏。”
“且奏。”帘后轻声道。
沈毓章跪地,恭行臣礼,开口时,声音铿锵震地:“臣沈毓章,请尚昭庆上圣公主。望陛下准臣所请。”
满殿一时静若无人。
几瞬后,响起东西砸落于殿砖的声音,四下皆有,不止一声。
被这些声响惊醒的诸臣们纷纷向上告罪,弯下腰去捡已被摔出裂痕的竹笏,再匆匆拢于掌中举起,遮住自己惊不可抑的神情。
这当中,礼部诸吏犹为震惊。
陈延就站在沈毓章的斜后方。此时看着沈毓章挺阔的背影,他动了动足,张了张嘴,却终究忍住了出前上谏的念头——
大平开国近四百年,在此之前,有过女帝当政,有过太后垂帘,却从未有过未出降之公主听政的。
然今事已成此,便也罢了。
可谁又见过做臣子的,竟敢当廷求尚垂帘听政之公主?!
这眼中还有没有礼法,还有没有祖制,还有没有朝纲?!
莫说过去不曾见,便是将来,恐怕亦绝不会有。
此举真是,旷古绝今,沈将军。
第43章 肆拾叁
景和十一年初,大庆殿,正旦大朝会。
文武满座,觥筹交错,君臣皆欢。饮至半酣时,皇帝命人将沈毓章叫到近前,笑问道:“又是一年之初。毓章,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朕说的?”
沈毓章行礼,而后抬首。一张脸庞年轻、英俊,亦透着未被世事磋磨过的傲然意气。他朗朗回话道:“陛下深知臣之心意。臣望于年内尚昭庆公主,惟愿陛下准允。”
皇帝颇心慰,对他颔首道:“你父亲前些日子已同朕提过了。如今边境无事,确是办此大事的好时候。不过央央是朕的心头之爱,你同她的婚事仓促不得,宫中须得花些工夫好好张罗筹办。朕也叫司天监的人看过日子了,便放在年末罢。”
沈毓章笑了笑,跪下谢恩:“臣谢陛下准臣所请。”
朝宴罢,他又去太后宫中给太后请安。
太后宫外,英嘉央正叫几个宫女挑着如意宫灯挂上檐。待见到他来,她遥遥冲他一笑,笑中尽现爱意。
那一夜宫灯柔柔,雪色清清,方从宴上饮罢酒的沈毓章就这么醉在了她满满爱意的笑容里。
醉了的沈毓章管不住心头旖念,只想要放肆一回。
他步上前,也不顾旁边还有宫女望着,径自抬臂,将她的两只手牢牢地收进自己的掌中,意气风发地道:“央央,陛下同意你我的婚事了。你想要什么,你一样样地告诉我。我一定要给你备这世间最厚最重的聘礼。”
英嘉央嗅到他衣袍上沾的酒味,和声道:“毓章,你醉了。”
沈毓章更加得寸进尺地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这动作叫一旁的宫女们都羞得垂下了头。他醉得肆无忌惮,仗着她敌不过他的力道,锁住她的腰,低头凑到她耳边说:“央央。我没醉。你现在就同我说,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统统都给你。”
英嘉央被他这么抱着,耳边是他赤热的话语,一时心动到无以复加,连要挣扎都忘记了。
她竟就纵着他在太后宫外如此放肆,未加制止。
他靠得太近了,呼吸一下下地擦着她的脸。她脸红了,喃喃道:“毓章,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的胸腔震动两下,是笑了。然后他道:“你要我的一心一意,不离不弃,一生一世。央央,我说的对不对。”
她伏在他胸前,也笑了。
沈毓章道:“央央,你要的,我统统都给你。我沈毓章说到做到。山河家国,我会守;你的真心,我亦会守。”
那时节,强敌缩卧,边境太平,国中大安,年轻的沈毓章说出口的堂堂承诺,叫人深信不疑。
谁曾料伤心,谁曾料绝意。
谁曾料别离,谁曾料断弃。
谁曾料,一生一世,终缺六载。
……
英嘉央透过珠帘望着跪在殿上的沈毓章。
距离那一个正旦雪夜已近七载。他已不再那般年轻,不再那般张扬。如今的他,沉毅,稳重,辅政大权威压之下,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出前谏阻他这堪称不臣的举动——甚至连他的亲生父亲沈尚铭,也沉默着不发一辞。
年幼的皇帝颇不安份地频频四顾,小小的脸上露出大大的期盼。
众人瞩目之下,英嘉央终于开口:
“沈卿,你放肆了。”
她的声音中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是平常一贯的温和坚定,未失一分主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