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89)
英肃然冷谑道:“大位分明唾手可得,却要拱手让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大晋鄂王,不过如此。”
他看了眼顾易:“大晋少帝即位,诸王虎视,朝局不稳,又逢南面大败,就算是鄂王,想必如今也再难像去岁那般嚣张。我意让你再去一趟大晋,迫其签下和书。”
顾易这回不同于去岁,应得十分痛快:“殿下所计极是。”
英肃然瞧着他,搓了两下扳指,又道:“你既要走这一趟,就别白费了脚程。不如顺路去访访鄂王的几个兄弟。”
顾易谨奉命,道:“是。”
……
晋煕郡的鄂王府,是顾易此入大晋的最后一站。
此番来迎他入府的,并不是上回在昌庆宫门前见过的那一位冷面寡言的武将,而是另一位礼数周到如春风拂面的年轻男子。
那人对顾易道:“鄙姓和,单名一个畅字。我家王爷听闻顾大人远道而来,叫和某先在府中招待大人两日。”
顾易问说:“敢问鄂王爷何在?”
和畅笑了笑,道:“我家王爷公务在身,眼下不在府上。顾大人莫急,且歇上两日,我家王爷便回来了。”
顾易只得暂住在鄂王府上。
和畅说是两日,但实际上过了足足五日,顾易才等到戚炳靖回府。
在这五日间,顾易回忆了十数次上一回与戚炳靖的那场晤面,昌庆宫中戚炳靖的诸言诸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方行监国事的大晋四殿下,如今已成了权倾大晋朝野的鄂王爷。
在顾易再次看见戚炳靖时,他又觉得戚炳靖变得与上一回不同了些。像是铁剑染了一层血,戾色藏于锋刃之下,男人看上去更加沉稳了,但那沉稳之中又隐约露出几缕狠辣的色泽。
见到顾易的戚炳靖露出了一个对故人才能有的微笑:“顾大人。你竟诚不欺我,又见面了。”
顾易回之以微笑:“王爷亦未欺我。故而我必再来与王爷一晤。”
戚炳靖叫他不必拘束,又问他吃过了没有,竟待他当真似旧友一般。
许是因卓少炎将二人牵系,顾易竟未以戚炳靖待他的态度为怪,受之安然。
戚炳靖叫人来奉茶,问他道:“顾大人从何处来?”
顾易笑着道:“我从何处来,王爷岂能不知?如今这大晋国中,还有王爷想知而不能知的事情?”
戚炳靖便又问道:“我那几个兄弟,将顾大人招待得可还好?”
顾易道:“比不得鄂王府。”
戚炳靖大笑出声。
笑过,他淡淡地望向顾易:“顾大人今次前来,可愿意同我说一说她?”
顾易点头,道:“在同王爷说她之前,我想冒昧问王爷一句:王爷是因何故而对她起了这等心思?”
戚炳靖没说话,拿起茶啜了几口。
顾易虽知自己僭言,却觉得此必问不可,不然他何以能真正对得起裴穆清所托,于是默声等着。
待茶将冷,戚炳靖方开了口:“顾大人。你有没有独自在深夜之中行过路,那路艰险且长,周遭黑暗无边,冷箭四处难防,生死便在一瞬。”
顾易没说话,然而搁在膝头的手却轻轻一握。
戚炳靖又道:“倘若你行过这样的路,你便该知道,在你无望之刻,若有一道明光照亮你的前方,你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卓少炎,她便是我的那道明光。”
第40章 肆拾
顾易被问,他有没有独自在深夜之中行过路。
顾易不止行过,顾易仍在行着。那路艰险且长,周遭黑暗无边,冷箭四处难防,生死便在一瞬。每每在他无望之刻,也会有一道明光照亮他的前方,令他坚持不弃。
那道明光,是“大事可成”四字。
为成大事,顾易可以一直独自在这深夜之中走下去,可以牺牲所有不如此事重要的人和物,更可以利用所有能够助他成此大事的人和物。
只要大事不败,顾易就无愧且无悔。
……
灯苗抖动,北地的风入夜即烈。
窗门被风拍得呼呼砰砰,将顾易向戚炳靖讲述的话音融了进去。
裴穆清尚在世时,对卓少炎的诸般评价,顾易皆记在心头。顾易从前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此情景中,将这些向一位敌国皇胄娓娓道来。
卓少炎是何等的天姿聪颖,少时在讲武堂习课业时是何等的出众,又是如何与沈毓章并为裴穆清最器重的两位学生,而裴穆清直至死前,心中放不下的仍是性刚烈的少炎之性命周全。
然而这个被裴穆清至死仍挂念着安危的卓少炎,弑兄、欺君、以色谋权、残戮敌俘,所行皆为世人眼中的大逆、无情、弃德、背义之举,她为了尽恩师之报国抗敌之志,为了平忠臣良将之冤,为了肃清宵小、还朝廷以清明,又何曾顾念过自己的声名与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