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85)
那小厮道:“卓中书的长子眼下正在暖阁里与朝臣们聚饮,卓氏千金本是要跟着卓中书一道走的,但说是有东西忘在席间,眼下又回去取物了。”
英肃然面孔稍霁,再无一言,抬脚径往暖阁那处行去。
顾易紧紧地跟上他的步伐。
尚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就见卓少炎站在暖阁外头,同从内而出的卓少疆说了几句话,然后二人一前一后地避入一处无人之室。
英肃然看清,并没当回事。
顾易在侧道:“成王殿下,外传卓氏千金与其兄长近日不和。酒后易失言,若他二人一言不合、大起争执,属下恐卓氏千金会吃亏。”
英肃然闻此,足下轻顿。他向顾易瞟去一眼:“你倒周全。”遂不紧不慢地改去那间屋室。
临到屋外十余步,顾易又道:“殿下不妨在此处稍后,且让属下先去门外探听一二,若无事,殿下入室则显唐突,不合殿下身份。”
英肃然拢着衣袖淡淡地笑了声,道:“我从前竟没发觉,你这脑子用在此事上正合适。”
顾易道:“不敢。殿下说笑了。”
言罢,顾易疾步走近室外,隔着门板窥听。
少女的声音喑哑,含了戾色。
“……裴将军拳拳忠心,赤胆报国,为朝为民,而你不仅眼睁睁地看着他含冤受戮而知情不报,更还要踩着他未寒之尸骨上位……”
顾易一刹愀然,眼眶滚热。
裴穆清受死的当晚,他生生按下了欲杀了英肃然的念头。因纵是杀了英肃然,皇帝依然是这一个皇帝,朝廷依然是这一个朝廷,今日没了成王,明日必会再出一个某王,今日有裴穆清含冤受戮,明日必会有其他名臣良将被污而死。
除非改立明主。
但这改立一事,是万难之事。无亲将,无兵权,谈何改立。
“少炎性刚烈”。
这五字犹震于他耳侧。他虽答应过会保她性命,但他亦可借她刚烈之性,以谋大事。
屋内,少年的声音冷血且忿恚,传入顾易耳中:“裴穆清已经死透了,你既为他鸣不平,便该同他去死。”
顾易一动不动。
身体撞击墙壁发出声音,还伴随有少女的挣扎闷哼。
铁剑出鞘声,少年的痛喝声。
这时,顾易才将门无声地推开。
少年的尸体横陈在地,浓稠的鲜血逐渐漫过一块又一块的地砖。暴怒之中的少女浑身发抖,完全没有发现门已被人打开。
顾易无声后退十余步,转身看向英肃然,道:“殿下今夜可得佳人。”
英肃然嘴角略扬,“是么。”
顾易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卓少炎亲手弑兄,为他二人亲眼所见,大罪难逃。她性虽刚烈,但他不知她会因裴穆清之死做到何等地步,又会否与同他心存一样的念头。
他会为她创造良机。
她若与他所念相同,必会抓住这良机,委身于英肃然以换取兵权。她若只想要脱罪保命,亦只能委身于英肃然以换得庇护。而无论她选哪一样,他都可借由此事成功获取英肃然的赏识与信任。
顾易重新走回屋中。
背着光,少女骤惊之下,横过铁剑指向他,剑尖在微微颤动。
顾易将她暴怒发抖的模样收入眼底,平静柔缓地开口:“卓姑娘,鄙姓顾,是成王府上家客。成王殿下因未见您出宴,故而叫顾某来寻姑娘。”
他看了眼地上,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然后微皱眉头,道:“明晨卯时,明堂拜将——卓氏竟无人能去了。成王殿下的一片苦心,只怕是要白费了。”
他稍稍侧身,回首望向廊柱后的阴影:“殿下,您说呢?”
……
英肃然那一晚到最后都不曾就宴。
顾易任他领着少女回了自己的寝阁,自觉地留下来,着人处置卓少疆的尸体。在看着水扫地砖上的血迹时,顾易的心内毫无波澜。
他并不知道,在他目所不能及的地方,英肃然捧着少女的脸庞看了足足一刻,都未能真的亲下去。
少女的明眸与红唇无声地撩动英肃然的心。
他的心中像有千把钩子,将他的欲望从血肉之中勾剥开来。
那欲望鲜活,扭曲,丑陋,也悲哀。
他心中有多想用尽一切下流的手段叫她取悦他,他心中就有多怕面对让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完人的那一刻。
有多迷恋,就有多自卑。
最终,英肃然用拇指按了一按少女的脸颊。
那脸颊冰凉彻骨,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
景和十三年初,豫州大捷。卓少炎以卓少疆之名拜表,自请留镇豫州,请旨募建云麟军。
成王府中,英肃然手里捏着她的那封奏表,对顾易道:“既已一战扬名,这盛名还不够么?还要不嫌苦地留在北境?还看不上北境诸路禁军,要募建新军?谁给她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