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188)
“哦?”
“他们斥责朕因鄂王一案株连无辜,说朕是因听信了六叔的谗言才下了那道诏令。他们说朕年纪还小,若不防患于未然,日后必将被六叔夺了权柄。他们说朕倘若真的想要做一个明君,便不能让这朝野上再出一个鄂王。”
戚炳永听后,无言而笑。
戚广铭道:“六叔。朕最近夜里睡觉时,常常在想往后的日子。待过了今年,朕便要挑个中意的朝臣之女,将她立为皇后。过上两三年,再纳上几个妃嫔。朕要生上几个儿子,还要生上几个女儿。朕要勤政,要秣马厉兵,朕要做成之前没人做成的大事。朕要让大晋的江山,世代永昌。”
他又道:“六叔亦是晋室的男儿,必能懂得朕的心志。”
戚炳永开口:“陛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戚广铭微微一笑:“六叔。那些朝臣们说得很对,朕若想要做成这些事,便不能让这朝野上再出一个鄂王。”
“陛下心中以为,臣会是下一个鄂王?”
“朕以为如何,并不重要。”
戚广铭脸上仍然维持着那抹微笑:“重要的是,朕此番杀戮过重,活下来的朝臣们心中会对朕有惧、有怨,朕得为他们寻个他们想要的公道,让他们不再惧朕、不再怨朕。如此一来,往后君臣才能相得,朕想要做成的大事,才能再无阻障。”
殿外,森森宮卫长戟交错,锋刃冷光织作了一道谁也破不出的铁网。
戚广铭从御座上起身,走下来。
他一面行向戚炳永,一面道:“六叔。你同朕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为了大晋,六叔莫要怪朕心狠。”
戚炳永抬起头。
戚广铭站定在他身前,笑容减淡:“六叔,莫要怪朕心狠。“
随后,他高声冲殿外喝道——
“来人!将他拿下!”
殿外,铁网锋刃映着如血残阳,纹丝不动。
戚广铭皱起眉。
不待他再叫人,戚炳永率先开口——
“来人!”
这一声高喝,比少年的声音更洪亮,更狠戾。
殿外,铁网锋刃齐齐向前压近数步,将整个崇德殿的八扇朱门牢牢围住,堵了个密不透风。
少年愕然。
他左右一望,见清形式,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戚炳永步前,逼着少年不得不后退:“陛下。臣从未想过要做下一个鄂王。父皇、大哥、二哥先后死在了四哥的手里,可四哥同三哥、五哥一道,又死在了陛下的手里。臣想好好活着,又岂会想要做另一个四哥?”
“更何况,四哥又有何值得臣效仿的?”戚炳永微微笑了,“说他狠,却还不够狠。若是真狠,他当年便该将陛下也杀了。臣,不做鄂王。臣,更不做任何其他人。”
“六叔,你……”
“陛下。臣同陛下的身上流的确是一样的血。陛下为了大晋,臣亦是为了大晋。陛下,莫要怪臣心狠。”
少年的瞳孔因惊骇而瞬间放至极大。
一道寒光在他眼底闪过。
他想要尖声呼救,可再也发不了声。
他的喉咙被一刀割断,在几瞬之后,热烫的鲜血从那道狠辣果断的伤口中喷溅出来。
少年大睁着双眼,双膝撞地,头颅重重地摔在殿砖上。
他的鲜血,沿着砖缝一路填漫崇德殿,铺成一条孤冷的道路。
戚炳永踏在这条路上。
他的笑容已消,赤红的眼底竟生生凝出了一滴泪。
那滴泪不曾掉落。
那滴泪照着这一地的血路,照着殿外的铁刃寒光,渐渐被逼退,消失在他赤红的眼底。
……
大晋永仁三年五月二十日,皇帝崩于崇德殿,年十五。五月二十一日,庄宗第六子、永仓郡防御使戚炳永临朝登基,即皇帝位。上先帝庙谥曰穆宗怀皇帝。
夕阳为戎州四野镶镀一层暖暖赤色。
谢淖坐在帐外,手中持报,凝神远望。
他的沉默,如岳不移,如瀑难断。
日已西沉时,卓少炎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跃下战马背脊,轻甩薄氅,径直向他走来。
那不移之岳、难断之瀑,在被她轻轻碰触过后,变得可移、可断。
“少炎。”
他动了动,捉住她搁在他肩头的手。
大晋的这一场宮变,遍闻宇内,不论是大晋四境还是大平国内,皆有所传。只不过在众人眼中,只见这结果,未见其后之缘由与经过。
卓少炎低下头,发丝撩过他的脸,从他手中取过那封信报。
她阅罢,问:“你要出征。”
谢淖点头。
她又问:“可要我相助?”
他缓缓一笑,手使了点劲,捏了捏她的手心:“一封檄文,便就够了。”
第82章 捌拾贰
帐内,卓少炎伏案下笔,檄文一气呵成。谢淖立在她身后,无声地凝视她手中笔尖勾勒出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