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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178)

作者:行烟烟 阅读记录

跪在地上的文乙浑身发抖。

月轮斜出树梢,正挂在他的头顶,怜视着这般卑而微末的文乙。

他想要悲愤地大吼,想要伤心地痛泣,但他一声都发不出,也一声都不敢发。

这时的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

今岁在高凉郡设置随军漕司,是裕王之意。此举名为让谢淳独掌转运专权,实则是将他及文臣僚属从高凉郡的督视军马府中剥离出来。

谢淳之死,是裕王所赐。

而裕王此谋,不知已有多久。

当初收悉亲将略有提及谢淳定亲的那封奏表时,文乙只专注于细察裕王对纪园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情绪,竟未察觉裕王知悉谢淳这等大事,竟是通由旁人之笔,而那旁人,是手握兵权的人。

是那时?还是更早?

或许早在当初谢淳仅以回表谢恩之时,裕王便已对他起了疑心?其后一年半的时间,经由谁人,经由何事,叫裕王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心中所疑?

而裕王之城府,何其深沉,为何今夜会借酒对他诉出此事?

是试探?是敲打?是警诫?

文乙按在地上的十指因过于用力而磨出了血。

他举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月亮,流下了眼泪。

他何其微末,顾不了苍生。

他又何其无能,竟救不了一友。

……

建初十五年深秋,以端明殿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郑平诰为首的百余名馆院清臣,于宫门处伏阙长跪,为昌恭宪王疑案不平而叫屈。

宝文阁内,戚炳靖手持军报,往事如风,模糊了他的双眼。

这一年,距离谢淳以身殉国,已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十九岁的少年从西境军前归来,粗粝的掌中沾着兄长的鲜血,容貌如朗朗清月,身形如劲拔青松,清晰地落入文乙眼中。

酷肖故人。

文乙垂下眼,掩去目中水纹。

少年开口,一字一句地问说:“我的生父,是为何而战死的?”

……

永仁元年末,昌庆宫外风雪交加,戚炳瑜匆匆追出殿外,试图劝阻戚炳靖的一意孤行。仓促之间,她连外氅都未披,立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文乙捧着衣物紧跟出来,替她罩上,然后默声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一道望向戚炳靖的背影。

“倘若她果真如大平成王所评价一般,你仍然要为了她,去与成王做这样一笔交易?!连正旦朝会都不顾,立刻就要南回晋煕郡?!四弟,你糊涂了!”

戚炳靖闻声回首,于风雪之中对上她的急切的眼神。

她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性贪如狼,无情,背义,这样一个女人,你连面都未见过,竟然为之所动?”

茫茫大雪之中,戚炳靖被扑面而来的寒风骤雪模糊了容色。

透过层层雪雾,文乙听见他亦是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这样一个女人,正该配我。”

漫天雪片很快便将戚炳靖大步离去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叫人不再能看得清。他留在这风雪之中的话音,足够坚定,足够无畏。

文乙久立,定定地望着那道已消失的身影。

男人话中的决意,震得他耳中轰鸣。

他想,他懂得这份决意。

这份决意,绝不止是为了心中之明光、多年之所爱。

更是为了二十二年前,同样欲以兵谏而谋败、素未谋面的父亲。

第77章 柒拾柒

天彻底亮了。

这彻底亮了的天,是永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的天。

这天自古而开,数千年一无所变,可却在这一日悄无声息地变了。它变得崭新,崭新得再也不似从前的任何一日。它变得清透,清透得让被它覆着的尘世了无尘迹。

阳光从这样的天上洒下来。

轻巧地漏入兵帐中。

柔和地贴上卓少炎的脸。

她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没过多久,就彻底醒了。彻底醒了的她将双眼打开,看见眼前之人,正是她梦中之人。

梦中,冷冽的狂风暴雪将她重重击倒,她半身浴血地跪入泥泞的沼潭。梦中,这个男人身挟万军不敌的强硬与决意,救她于死境,馈她以新生。梦中,他低声唤她的名,以深情,以真心。梦中,她亲笔写了一封婚书,交至他的手中。

阳光将男人漆黑的眼眸遮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卓少炎枕在他坚厚而暖热的怀抱中,忆过那一场梦境,然后弯起唇角,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的笑颜,光芒四射,远胜阳光。

谢淖垂了垂眼睫,也跟着笑了。

他将她往自己怀中揽了一把,唤道:“少炎。”

她的呼吸轻轻擦过他的喉结:“嗯。”

那呼吸如羽,引得他的喉结随之滚动,连同按在她背后的手掌都变得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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