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齐人”,裴夫人眼底分明闪过了一丝微妙的瑟瑟。
“军国之事,老奴不敢问。”
王隗的眼皮又松垮垂搭了下去,这一垂,就是问什么也一概不知了。
裴夫人苦笑,还欲再言,却听内侍禀道,裴大将军在殿外了。
他与太后密谈一夜,此时犹携盛气而来。裴夫人略迟疑,抬目对王隗道,“妾身就同他说,皇上已安寝了吧。”
王隗颔首。
裴夫人告退,身影渐渐消失在殿外。
龙床深帷后的小皇帝子鸾拥着被子,散着头发,坐了起来。
王隗忙要他躺下,怕再着了凉,却听子鸾声气稚弱而清晰地问,“我们要和北齐打仗么?”王隗一惊,未料到四岁的小皇帝已经暗自将朝上朝下这些人的话,似懂非懂听在了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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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璟伸出手,轻轻将那一绺柔而漆亮的头发,从熟睡中的小脸上拨开。睡梦里,小皇子嘟了嘟嘴,唇角微翘,一副似嗔似笑的模样,脸颊泛起的潮红令肌肤望之如透光的白玉,教人越看越怜。
明日,便是帝后回銮之日,远走殷川的华皇后终究还是回宫了。
这孩子的容貌,一再勾起姜璟依稀记忆。
昔日她也随在命妇们当中远远觐见过华皇后,从此深印心间的,是那一眼望去,自是神仙妃子似的一个人,艳色之下,却透着月魄般幽幽的魅,魅得撩人心魂,如月光隔了云端,映入深潭,越是邈远,越是撩人恨不得伸手入水将月影掬起。连女子也动了倾慕之心,何况世间男子……想着小皇子明日回到宫中,不知何日再能见到,姜璟心中不舍,想到日后女儿一生荣华有望,又生出欣慰。
今日殊微略感风寒,没有抱来陪着小皇子,早早在自己房中由乳母陪着睡了。姜璟知道女儿一向身体康健,也未将小小风寒放在心上,自己仍守着小皇子入睡。
睡梦中的小皇子,翻身咳了一声,颊上潮红更甚。姜璟瞧着觉得不对,伸手一探他额头,心下惊了,慌忙唤乳母进来。这一瞧才发觉,小皇子像是不知几时也染了风寒,竟微微发起热来。
姜璟慌得手都软了。小皇子送入相府这些日子,于家上下百般仔细小心,将他呵捧在手心,无一处不妥当。偏偏到了帝后回京,小皇子还宫的前一晚,竟生起病来,这可如何向皇上交待,如何向病中的家翁交待。
这一夜,姜璟心急如焚,不敢合眼,守着小皇子喂汤侍药。
直至天色将明,小皇子的热还没有退下去,睡得更昏沉了。乳母急红了眼圈,眼看着就要回宫,这罪名可怎么担待。姜璟还不敢禀报,不敢让病榻上的父亲知道,差了人悄悄去请从玑来商量,却得知二公子一早已离府。
今日百官迎驾,是大日子。帝京九门齐开,王帜高悬,御道黄沙直铺出郊,除了病中的宰相于廷甫和在平州鹤庐闭关静修的诚王不能亲临迎候,其余百官都早早在仪仗庄严的宫门前跪迎。
恰在姜璟一筹莫展时,于从玑遣了人,飞也似的,赶回府禀报——
皇上传下两道口谕,一是,不愿惊动京中,繁琐扰民,令百官回避,免了迎驾大礼;另一道口谕是,帝后将要亲临探视病中的宰相于廷甫。
皇帝亲临臣子的府邸探视,这是近两朝都没有过的浩荡殊恩。
消息传来,于府惊得人仰马翻,事前全无一点迎驾的准备。御驾午后就到,阖府上下匆忙洒扫张挂已有些来不及了。好在从玑很快又差人传话,说一切礼仪从简,皇上不欲惊动,只特意吩咐大夫人,将小皇子穿戴端整。
姜璟一时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回话,怎么让他知道,此刻的小皇子,恹恹地睡着,小脸绯红,不肯用早膳,也不肯起身。
宫门迎驾的仪仗已就绪,却不料圣驾行至京郊才传来旨意,竟不直接回宫,而是先驾临宰相府。这旨意令所有人愕然措手不及。从玑接了旨意,匆匆赶回府布置迎驾。前脚甫一踏进家门,便听家仆禀报,“宸卫大将军来见相爷与二公子,已在堂上等了半个时辰了。”听得是舅父姚湛之来了,从玑心下一叹,此时京中最惶惶难安的人,只怕就是舅父了。
诚王这一局,败得哑口无言。
他以尘心堂里囚禁的沈觉,向皇后发难,挑动京畿戍卫自起内乱,把舅父这个身居宸卫大将军的拥立功臣推出来,意欲压制皇上。可谁能想得到,沈觉这枚棋子,是一枚不动声色的活棋。皇上留着这步棋,让出使南秦的使臣韩雍,不声不响演了出一箭双雕的好戏。
一个假沈觉出逃,激得南秦兴兵追截,落下犯境的口实。真沈觉趁机现身,借了韩雍这出戏,正大光明踏入北齐。既然沈觉此时才随韩雍入齐,那么从前尘心堂里住过什么人,也就一笔抹去,无从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