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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37)

亭外飒飒,北风劲摧,吹得梅树婆娑,粉白殷红的落梅,点点穿织在漫天雪片里。

亭中樽前,一时静寂。

从北齐皇帝口中轻描淡写说出的“踏平山川”四字,在昔日南秦少相沈觉的脸上,投下淡墨痕般的一线阴云,随即隐入笑容里,沈觉抬目,“所以,陛下便追到殷川来了。”

尚尧一笑,“正是。”

“至情至性,方为雄杰。”沈觉擎杯在手,侃侃笑道,“北齐今非昔比,上下开明,陛下雅量,亦不是蛮人可比。”

尚尧深邃目光变幻,语锋陡的一转,“朕也绝非君子,君子是做不成君王的。”

一帝一相,一线间,目光交锋如电。

脸上变色的是沈觉,无动于衷的是昀凰,哪怕尚尧这话,实则是说与她听的。

他行事多爱出人意料,不辞而去,她已有五六分猜到。

今日再与沈觉一同现身,昀凰心中便是八成笃稳的明白了。

她和他各自等待的时机,也该到了。

这一回,他的深心与她的暗营,不谋而合。

不负十万神光军在雪域的苦守,南征复国,指日可待。

口口声声不是君子,实则,他比许多道貌岸然者磊落得多。

无论是为她,还是为江山,他都会全力助神光军南征复国。

只不过明言在先,他要他应得的回报,不是君子之酬,而是君王之惠。

如此,再好不过。

昀凰慵然推杯,将酒闲闲置在尚尧面前,“谁要听你们这无趣的君子蛮人之论……阿妤,我俩原说趁雪中梅开,琴笛相合,却被这两个不速之客扰了。”

“皇后恕罪。”

尚尧笑着接过她的酒,一瞬从凌然生威的君王,换回了温雅倜傥面目,俨然一个平常夫君,替她将半盏酒自然而然地饮了,“你才伤愈,少饮些。”

商妤含笑起身,取了玉笛在手,向昀凰敛襟浅施一礼,“世间男子便是如此不解风情,妾也听得乏闷了。妾身技艺不精,论吹笛,家兄才是师从大家。不如这一曲,还行家兄与皇后相合?”

沈觉闻言看向昀凰。

昀凰横眸流盼,宛声问向尚尧,“敢问陛下,愿闻玉人吹笛,还是……”

尚尧朗朗笑着,截过她这半句话,“皇后果然知晓朕心,沈卿还是与朕一同恭聆仙音吧。”

沈觉望着昀凰将那具久违的琴,轻置案上,目光亦有些恍惚了,上一次见到这具琴,还是在栖梧宫中。

她纤如玉裁的指尖,拂过琴弦,一声绵绵轻音,荡起他心底无限怅惘。

昀凰低了头,目光凝在自己指尖,徐徐道,“许久不曾碰过,故弦已旧,这弦是今日新换的。”

沈觉心下一黯,隐痛莫名。

行宫两年,她不曾碰过昔日不离手的琴,自是因为,还在恪妃三年孝期。

那是他永生愧对她的罪疚。

不能保护她母妃周全,甚而假言隐瞒,编造一番让她平空欢喜又终是绝望的假话,好让她相信,恪妃未能如约入齐,是因南秦宫中御医,有了法子医治恪妃的失心症,要将疯癫多年的恪妃治好,再送来北齐与她母女团聚……他深知,当她听着这般谎言,有多少欣喜,日后定有多少对他的失望痛恨。

可这谎,不得不造。

尔后,一错再错,辜负先帝所托,辜负她所信。

哪怕如今相见,她云淡风轻,不言过往。

可在她面前,他终是一世不能自恕的罪人。

“新弦趁心,还是旧弦应手?”

尚尧擎杯斜倚,似笑非笑问。

“趁不趁心,陛下应从曲中听。”

昀凰莞尔。

第九章 下

素手凝,娥眉低。

玉徽朱弦,琴心初定,一时恍若风悄雪停。

沈觉闭上了眼。

不知她会弹哪一曲,此际该是应景的梅花弄吧,深心里又微渺的盼着,会是思旧的故人吟。却听一点清音发朱弦,昀凰展眉启唇,宛声吟唱:

陟彼三山兮商岳嵯峨

天降五老兮迎我来歌

有黄龙兮自出于河

负书图兮委蛇罗沙

案图观谶兮闵天嗟嗟

击石拊韶兮沦幽洞微

鸟兽跄跄兮凤皇来仪

琴音悠回,意韵高远绵长,如山之巍巍,如川之汤汤。

再也料想不到,她且弹且吟的,是这一曲上古之音《南风》。

舜帝弹五弦,歌南风,知世道兴衰,平天下之心。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南风,是万物生长之音,是天下太平之乐。

北国凛冽风雪中,一曲南风徐起,悠扬直上青云,歌喉回荡宛转,清越笛声扶摇追随,气韵开阖,从容庄雅。手挥弦上,召来云气烟波,万里蔚然;珠玉在唇,唱出这音声的,正是从水泽南方振翼而来的万鸟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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