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清荷(2)
来不及洗脸,清荷匆匆端着小米粥,又在口袋里揣了去县城买药时给继母谢氏捎带的胭脂,进了父母的卧房。
顾家在茂乡的祖宅房间数量有限,忍冬一直和新曲同住,三日前发起高烧,才被父母带去照顾。
“父亲,母亲”,清荷行礼问安。
顾家诗书世家,家学渊博。一年前,清荷的大伯和爹爹还是本朝清流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对儿女的教养也是秉持着诗书礼仪无一不精的态度,只是如今避祸乡间,礼数能省便省了。
谢氏温柔的点点头,接过清荷手中陶碗,掏出手帕,替清荷擦去几处泥渍。清荷拿出给谢氏买的胭脂,有些害羞道:“药铺旁有一家胭脂铺子,女儿看着制作甚是精美,出私房钱给母亲买了一块。”
谢氏出身名门,顾府也曾权倾朝野,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向来都挑顶好的用,如今避祸茂乡,家中生计维艰,朝不保夕,已有很久不曾打扮,一门心思都是同嫂子分持家务,见清荷懂事,不禁垂泪。
顾吟海见状,丝毫没被眼前的温情感动,而是压低声音斥道:“小弟生死难料,等着用药救命,你还有心思去买胭脂水粉”!忍冬高烧三日,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妻子女儿不免更加严厉。朝中闻名的美男子,此时怒气腾腾。
昨晚,顾吟海不顾谢氏和许氏劝说,强迫她星夜赶去县上买药,已让清荷满腹委屈。这时又出此言,大有只在乎儿子,不关爱女儿的意味,清荷忍无可忍正待发作,却听道床上的小娃娃出了声,软糯的呢喃,细细听来是在唤:“阿姐”。
清荷横了一眼忍冬,见八岁的小男孩睁了眼,因为高烧的折磨,黑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嫣红的小嘴抿成一道直线,似是也有万般委屈。不知为何,清荷的怒火散去了些,只是既不想同父亲解释,也不想搭理忍冬,冷道:“我去后厨看看药”,便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清荷出了门,没有往后厨去,而是抱膝坐在在大门前的石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说顾家江河日下,还是要从元和一年废太子谋逆一案说起。其时,顾家兄弟二人为天下清流领袖,带领三千太学生请愿,要求皇帝更换主审官,重新审理太子一案。轰轰烈烈的抗争,一时席卷都城,可结果却是太学被解散,太子连带家人均判腰斩,顾家大哥顾漠海也因此锒铛入狱。
朝中惊变,顾府大难,逢此多事之秋,清荷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弟霜天也暴病而亡,谢氏哭红了双眼,三天不肯吃饭。没过几天,顾吟海却不言不语从外抱回一个不知其母的私生子,取名忍冬,交给谢氏抚养。谢氏再知书达理,也受不了这么多刺激,当即大病一场,偶尔醒来,也是哭诉命运,咒骂顾吟海。
往日温婉美丽的继母伤怀,清荷也跟着难过,看着乳母怀中正在吃手的婴孩,她突然痛恨不已。
好在顾吟海温柔体贴如初,耐心之下谢氏总算振作起来,只是对待忍冬始终冷淡。
“喂,顾家小姑娘,你爹娘把你赶出门啦?日后要不跟着哥哥混?”从旁里窜出来一个男孩,身量高挑,眉眼含笑,笑窝深深,嘴里还嚼着一片海棠花,端的是一幅好相貌。
顾家来了茂乡,乡邻对他们要么爱答不理,要么冷嘲热讽,清荷不去招惹他们,倒也算相安,唯独眼前这位不过十三四岁,偏要在自己面前托大的裴九,最是难缠。
清荷气恼的转过头,裴九却不依不饶,摇头晃脑道:“有家有有家的烦恼,无父无母有无父无母的快乐。喂,清荷,从你家拿点好东西出来,从此跟着哥哥浪迹天涯。”
“裴九,第一,我长你两岁,往族谱上数数,我还是你表姨,就算早出了五服,你不叫我姨姨,至少叫我声姐姐。第二,如果你还有点眼力劲,此时此刻,离我越远越好!” 清荷几乎是吼着说出了后半句,可裴九哪里会听,伸手拽起清荷,道:“表姨,您的外甥饿了,眼下想去您家的厨房里感受一下伟大的亲情。”清荷挣脱不过,只得由他去了。
要说裴九也是个可怜人,三岁时父亲就在战场上一命呜呼,连埋骨何处都无处得知。没多久,母亲也跟着外乡人跑了,他只好跟着眼瞎的奶奶过活。奶奶不喜小儿子,厌恶媳妇,说是养育裴九,不过是提供了一张破烂不堪的草席和牲口都不问津的餐食。幸而裴九嘴甜懂事,最会瞧人眼色,因此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也就这么长大了。
然裴九可怜的身世激不起清荷半点同情,谁叫他虽是欺负自己最多的那一个,却颇得顾家大人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