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54)
宋扬浅笑着,偶尔还点头而应。但他心中很清楚,遗忘并没有被暖意热懵了脑子,更没有因为刚才的小酒喝的发昏。他只是要借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回忆与父皇的父子之情,来宽慰自己今日过后圣上究竟是雷霆之怒,还是草率了之。
“爹,您还记得儿十五岁时的春猎么?”翊王连父王儿臣都不称了,只把圣上当作寻常父亲,皇宫当作寻常家庭一样,“那时儿刚到束发之年,最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专挑了一匹最高最壮的马,专找最珍稀的猎物来打。当时有一只麝鹿,儿不愿给爹丢脸,就穷追猛打了好远,结果自己骑术不精,还是给他逃了……”
“你还记得后来我跟你说过什么呢?”圣上今日的兴致显然也非常高,微眯起眼睛,笑问着二儿子。
“当然记得了。爹当时说儿莽撞,还说不管是打猎还是做事都应该中紧紧拿捏主软肋。那麝鹿跑得快,儿就应该去附近山洞中找鹿的巢穴。即便它跑的再远,也总要回家的。”
“亏你还记得。”圣上微笑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那,你是如此做的吗?”
翊王刚想拿起绣有寒梅纹样的白丝绢拭嘴,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当年只教过你,要利用好麝鹿的舐犊之情这一弱点。可是我没教过你,如何区分有舐犊之情的麝鹿还是冷血的豺狼虎豹啊。”
翊王的嘴唇微微颤动,想必在心中正在做着复杂的思考。可这种思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外头的一点嘈杂声截断了。
大概因为暖阁里的气氛寂静到诡异,连外面的一点声响都显得格外扎耳。老内侍出去探看一番,满面笑容回来禀道:“陛下,外头下雪了。”
圣上微微一笑,对翊王道:“陪朕去外面走走吧。”
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早,早到让人猝不及防。
雪丝从空中细细切下,不甚急猛,但总带着一股将人世间铺遍白芒的坚定。飘飘然坠落在静树夜花之上,在月色的流转下化作一点点洁白流萤,宛若地上星河。
圣上披着金丝滚边龙纹裘衣,手中捧着海棠形紫铜手炉,在夜色下缓缓地走着。他似乎不想让人打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寂静,所以没有让人举孔雀翎掌扇,只带了那名老内侍,为他提着宫灯照明。翊王为父亲撑着伞,将自己的双肩暴露在雪风之中,不过冰晶碰到毛皮大氅后转瞬即逝,没有让亲王因此受了凉。
宋扬并不知道这是要去往哪里,只是在一人的搀扶下默默跟在身后。到了一处游廊,圣上的视线开始游离,驻足在一棵斜长的腊梅身前。
雪已经在明黄色的花瓣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看着越发娇艳。翊王可能觉得气氛实在诡异,干笑道:“到了明日寅时,可以让人将腊梅花蕊的雪都扫下来,这样父皇晨起之后便能喝上一盅沁着梅香的雨花茶了。”
圣上赞许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儿子这一想法:“那时朕会让人送一盅到翊王府去,让你和庭陌先生也尝个鲜。”
翊王的身形顿了一刻,不知是不是在琢磨这话在哪里不对劲,但很快还是反应过来谢了恩。
“现在几时了?”圣上突然问道。
“戌时中了。”
“唔……”圣上考虑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来问翊王:“你的人是不是已经动手了?”
翊王浑身轻颤了一下,但到底还是皇家子弟,泰山崩塌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意志已然学了七八分,过了半晌昂首问道:“儿迟钝,父皇在问什么?”
圣上对他的反应也不惊讶,和缓一笑:“郎中令的人很多都在鸿胪寺和天奉阁守着,还有一部分力量也被朕调到四处去了。今日的皇宫很空,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翊王长揖为礼,将头深埋进广袖中:“儿对父皇的言行都只有敬畏之心,望父皇明察。”
圣上用慈父的语气权威道:“朕知晓你没有眼线,在宫中得知消息困难,所以就自己派了几个人在各处看着,估计马上就有结果了。”
似乎是急着验证圣上的话,长廊的尽头快步来了一个小黄门,躬身低声道:“回陛下,御史台几位支持承王的御史在今日晚些时候被人劫走了,刺客没捉到人。”
“什么人啊?”圣上一边缓缓走,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没看到面貌,只是那人轻功和点穴功夫都很了得,几位御史没有抵抗之力,就被那人扛走了。”
“点穴、轻功。”圣上淡淡地看了一眼宋扬:“是先生的手笔?”
“陛下,臣又没有□□术,如何去请几位御史呀?”
圣上低头触弄着梅花上的雪痕,漫不经心道:“那,就是北国来的那个嬴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