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46)
德琳心中推敲,眼光儿不自主就有些逡巡,无意中掠到了对面首座,结果那座后的人像早就在等她这一眼,不仅立刻就接上了她的视线,同时欣慰而笑,更夸张的是还擎起了案上的空盏对她致意,德琳顿时怔住了!
安王的举动并无太多人注意到,只是该看见的人没有错过,德琳还在怔着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上座已经有人朗笑,“信弟,你要举杯邀明月吗?今儿才初十,不嫌早了些?”
太子的嘲谑出口,殿中人才都去看安王,元信倒也不觉尴尬,酒盏不仅不放下,反而还转对了元成,“明月不明月的我不管,你请了我们来,却到现在酒无一杯茶无一盏,我倒要问皇兄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安王当众发难,众人都有些呆眼——座中人多听说过这位安王洒脱无拘束,亲眼得见的却并不多,正面面相觑中,元成已经接话,“贵宾还未到,你这边儿就想要开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一句话“削”得安王哑然,众人尽觉好笑,却未在意内侍总管李申这时从殿外进来,元成远远看到他,施然从座上起身,满面春风,“既安王这么急嘴,这良辰吉时也眼看到了,不若就请贵宾入席?”
“是!”太子座前的司礼內侍得了暗示,躬身领命,直起身来声传殿外,“请木槿郡主上殿——”
那个“殿”字拖了长长的余音,德琳听得心中跟着一颤,不意间抬眼,视线正落入一双幽深的眸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仿佛是关切,又仿佛是探究,意味深长得令她只觉得心口发紧,猛地别开了眼,正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声响起,忙随众人一道向外望去,却听身后有女子的窃窃私语,“不就是个藩王的女儿吗……”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也不知是压低了声音还是不再说了。
德琳微微地笑,专注地去望了殿门,只见东宫的侍女提着灯笼先入,四人分列殿门两旁,而后两位宫装的中年妇人入殿,绛紫色的傅尚司,松绿色的容尚仪,德琳未想到皇后身边的人会在这时候出现,凝眸看着她二人进来后便外八字侧身,恭请身后的人入殿,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手心儿里微微要沁出汗来了,正觉得要坐不住了,却听身旁的杜昭极轻的讶异之声,“清远?”
德琳本欲垂下的眉睫听到这个名字倏然扬起,闪目往门口看去,已然入殿的清隽人影果然是骆清远,却回首在跟他身后的什么人说话,半侧着身、半低着头,灯烛在他的锦袍上反出光晕,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得象是要湮开……
然后,德琳看到他向殿外伸出手,一个月季粉色的人影在他的虚扶下小心地迈过殿门槛,站定了,仰头对他浅笑。骆清远不知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向大殿中转过脸来,一双温驯的大眼睛,有些仓皇地四下里转了转,未等把一圈儿看完已经垂下眼去,尖尖的下巴也快要埋进貂绒领围子里了,整个人几不可见地往骆清远身边靠了靠。骆清远低头,灯影里看不出他口唇是否动过,然后就见那道娇怯的身影很快挺了挺身子,抬起脸来,肃然地看了看骆清远,目不斜视地随着傅尚司和容尚仪举步,骆清远默默随后,一样地目不斜视,被侍女们簇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上座……
德林垂睫——案几间的过道本来足够宽阔,但是这样的一群人走过不能不显得拥挤,竟连人的视线都觉得无处可落……身后,又有人在小声地议论,“那是谁啊?”
“你连他都没听说?羽林都尉骆清远骆大人!现在是安王的少师,听我爹说还是皇帝陛下亲自点的将呢!”
“那他和那个女子……”
“木槿郡主!你真是孤陋寡闻得可以了!皇上赞赏他少年英才,把木槿郡主指配给他了,以后那就是郡马爷了!”
“哦……”
“别‘哦’了,太子要说话了!”
身后的人都缄口了,德琳默默地笑了笑,心里有些茫然,茫茫然地抬起头往上座望去,只见宫灯辉煌,人影幢幢,模糊听到有人说,“德琳妹妹,明岁我们还一起来看灯……”她未接话——去岁灯市的人真是多啊,连仆从护卫着的他们都会被人冲撞开了……若是断了的话还能接上,她当时要说的,会是个“好”字吧?
第27章 微醺(上)
德琳沉在过往里,只觉得心中如乱麻般的渺无头绪,面上却始终带着笑,盈盈地望着上首的人各自落座,这才悟出那“品”字形排列的三张案几中为何没有宁王、安王的座席。
眼看着那一对清秀脱俗的璧人相向而坐,皆目注太子了,德琳的笑意不觉更深了些——看在旁人眼里,真称得上是笑靥如花了,只是她自个儿浑然不知,更不知太子何时开口又说了些什么,待看到上、下座的人纷纷举杯了,这才如梦方醒,垂睫端起侍女不知何时所斟的玉露琼浆,把几乎要逸出的一声叹息合杯饮尽……随着那清凉甘冽的一道顺喉而下,不由得一激灵,倒一下子把心神都敛回来了,默默地在心里笑了笑,德琳再未往上座望去一眼,自然不知在那之后谁曾用了忧伤又有谁用了锐利的眼神看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