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331)
前些日子选和亲公主时的哭闹,虽躲过了和亲,可也招致帝、后乃至更多人的嫌恶,柔妃和华昌公主心里都明白,从皇诏封了安顺公主便悔惧惴惴——人心确是最古怪的东西,自家千不愿万不愿的事,一旦真不被强求、轻易被旁的人代替了,立马又会失落、不甘起来,而柔妃和华昌公主更是从皇家干脆利落的诏封之举中,品出种被摒弃的意味,这令她们如何能不惶惶?还好华昌公主的舅舅有主意,重金求高人作赋,极力颂扬嘉德帝的功绩,尽陈华昌公主的敬仰孺慕之情——自然都是春秋笔法,真正用意在于并非华昌贪安避险、实在是舍不得父皇才不远嫁。华昌公主知道利害,那般不爱读书的人,愣是把篇典故堆砌、华丽晦涩的文赋背了个滚瓜烂熟,谁知竟是白出了力:文赋是专为龙诞所作,错过今日的情境,再什么时候背……再什么时候背,嘉德帝不都得以为她是个傻子?
华昌公主急郁攻心,有苦难言,转头看到近座的元沁,心火上扬,笑着道,“沁儿还是你机灵,当初说要练骑术给父皇贺寿,其实根本就八字儿没一撇,偏偏父皇今儿不来,你是又不出力又赚了个好名儿,你说好事儿怎么就都让你占了?!”
她挟着股气,声调儿自然便高了,上座的仁慧皇后听到了,抬眼,却听元沁道,“那你不会学着点儿?”瞥了华昌公主一眼,自去与馨平公主说话了。仁慧皇后看了好笑,过后元湘来敬酒的时候,她提起这一茬,犹自意外,“沁儿的性子何时改了?往常可是不饶人的,如今倒会轻描淡写了。”尽管轻描淡写的气人效果并不次于伶牙俐齿。
元湘道,“谁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能什么事都由着心儿?”除了那日气头上跟元成抱怨,她过后再未跟人提及与元沁的龃龉,故仁慧皇后毫不知情。而今日她和淑琳形影不离:安顺公主的身份太令人侧目,淑琳又是初入宫闱,更头回参加宫宴,需有人在旁陪伴指点,也是给她壮个势,免得被是非人轻慢了去。最适合担当此任的,自是她这嫡公主——这是仁慧皇后提的,她求之不得:顺理成章地不与元沁一处,便不怕被人轻易看出她二人不睦了。
她说话的时候往元沁那面看了眼,仁慧皇后也跟着看了看,只不过她看的是德琳:此前也看过了,德琳侍立在元沁身后,全副精神都在元沁身上,不曾东张西望,更不曾看向安顺公主,反之安顺公主也是一样。仁慧皇后暗叹省心的就是省心,不需多言,自知分寸。忽看到德琳近旁的人,若有所思,“陆教习……你跟她说过了?”忠勇侯家与杜尚书家的交情,瑶筝必是认得淑琳的,她竟也若无其事,倒很令人意外。
“何需我?她从行宫回来就去了寿昌宫,这两天也多在一处。那人的心思……哪会想不到预先知会她?”她口中的“那人”自是指德琳。元湘对德琳不快,仁慧皇后知道缘由,也恰是她烦恼的,瞅了元湘一眼,方要开口,元湘却道,“母后,崔总管跟您说什么了?”崔总管传完话后,又跟仁慧皇后单独说了两句,她看到母后面有异色——又怎么了?
回来短短几日,她觉得宫中似乎出了许多事,太子王兄不说了,莫名的住进位节度使的女儿,游手好闲的安王兄又忽然一副栋梁样,还有昨日在别苑,母后与太后摒退人密谈了好久,当与裕王叔因三堂兄病重不能回京的事有关,可木槿不是说已然见好了,用膳的时候,太后老人家的眼圈儿怎么似乎是红的?还有长姊,人人都说她随性,实则心中极有数、从不会胡来的,怎就突要留在别苑了?
元湘满腹疑窦,不安地望着仁慧皇后。
仁慧皇后看了元湘一瞬,又扫了眼满殿华彩,低声说了句话。
元湘一顿,跟着笑了,“那不是好事么?为何……”皇叔祖率军距京城不足三十里,龙诞之日,王师回朝,喜上加喜的事,为何不昭告、反还遮遮掩掩?
“你父皇和王兄既这么说,自有用意。”
仁慧皇后意味深长,脸色和眸光却都笃定有神,元湘心中突突,却不再追问,只道“儿臣……”,仁慧皇后已点头,道“需要自会叫你。”元湘遂无多话,替仁慧皇后添了酒便自退下了。嘉德帝不在,众人的兴致都大打折扣,菜肴上齐了,仁慧皇后又祝了一巡酒,内宫的筵席亦就散了。至于前朝……宫筵散出来,瑶筝把德琳和元沁公主送回寿昌宫,照旧到桃山夜练,直到她练完离去,依旧遥遥可见仪和殿的灯火亮如白昼……
喜讯是在天明的时候传来的,城门方启,便听到城外金鼓如雷,号角齐发,进、出城的军民惊愣驻足,只见天边青、白、赤、黑各色旌旗招展,簇拥着玄底金边青龙负河图的王旗在前,五彩折羽高绣“镇南”二字的帅旗在后,指引着盔明甲亮的骑兵、步兵意气风发向城门而来。直至距城门不足百丈,鼓停角歇,人马肃立,之后便听不知是铺兵还是斥候的一路口令,原本惊愣的人群瞬时炸响了欢呼,“王师凯旋”,“镇南王爷还朝”,人人奔走相告,京城顿时陷入狂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