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306)
眼看到德琳毫发无损,听到“舜娘”二字也只是顿了下,轻“呵”了声,便再看不出神情起伏,元成心中愈发失了着落,“德琳?”
“提又怎样?不提又怎样?”知道他不会由着她缄口,德琳淡淡。
“……”是,提或者不提,都改不了“舜娘”这个存在了,可……“你是疑了我?”
“那殿下可有解释?”德琳静静地望了元成——不许舜娘去禀告完全是脱口而出,过后想来,确是她不信他了,她怕他先得了讯息会预想好对策,届时她会被轻易地说服,就像这数月以来,明明都已是疾风暴雨了,他却令她相信杜氏安然无虞、依旧是国之栋梁……
“德琳……”元成在她沉静的眼神下益加慌惶。
“可有?”
“……没有。”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舜娘的事会无法解释——怎么说?说舜娘是嘉德帝管辖龙隐时安排的、让她觉得原来从他父皇起就不信任她父亲而更痛心,还是说他接管后不仅未撤回、反而用得很得心应手?他敢对天起誓舜娘进杜府,绝非他们父子要对杜氏不利,可起意不良、动机不纯……既有这不能否认的在先,再说什么不都像是诡言狡辩?
他竟然毫无说辞,德琳意外,却也更加心凉了,“难怪很久以前你说容琳的性子柔中带刚,”她轻叹,“我还奇怪您怎会知道。府里早在您的掌控之下,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呢?”
她微带讽笑,元成狼狈起来,“德琳——”她说的,他记得,是他以昊琛折损了粮草那回事为幌子找她时说起的话,“舜娘的事,我确实有愧……”
“我再一想,发觉那次还有一件事蹊跷:李节度使并未上报,您又说那折子不是威远将军的函件,那么,殿下从何得知平卢的事?”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元成,“平卢也有殿下的人吧?”
“是。”元成不能再由着她往下:她说的是实情,可事情,真的不全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至少,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严重,“京中一样有平卢的探报,”见德琳闻言拧眉,直要反驳,苦笑,“我还不至于无中生有。”如今在她眼里,他成什么人了?“权当我是在替自己辩白,德琳,你敢说宫里就没有你们……就没有为你们杜家通风报信的人?”怕激着她,他未敢说“眼线”二字——古来君臣,再怎样彼此倚重也免不了要相互防范,臣下说“伴君如伴虎”,为君者又何尝不怕臣下有异心?在对方身边安插耳目或培植亲信,更多时候不过是为了早一步知道对方的动态,防患于未然。像嘉德帝身旁的崔总管,那般忠心严谨,一样与杜尚书有私下往来,还有他身边的陈升,早就被徐家收买了个彻底吧?——不点破不意味着不知情,听之任之,不过因无关大局,且有些想让对方知道的讯息,正可借了这些眼线的嘴传递。这当中的道理,若是平常说起,德琳必然懂得,可在爆出了舜娘的事之后……她,可还听得进去?
“明白了。”德琳片刻垂眸,抬眼时,神情平和,“殿下的意思是各自都不过为了知己知彼,以便能自保而已。”
“是这个意思。”元成如蒙大赦,两手合了德琳的手于掌中,感激不已——他还以为她再也不信他了。平生,他长于筹划,凡事谋定而后动,唯有这一次,他来不及思谋,也找不到章法,唯知不能让她被此事所伤……来时,他都做好了准备,要打要骂都由她、只要她别因此事否决了他就好,却想不到她如此通透,“不管怎么说,舜娘的事,是我不好,你别……,你要生气也是应当的,我……”
“我没生气。”德琳轻轻地从他掌中抽出了手。元成却疾快地又拉住了,“这样子还说没生气?”他自以为知道症结,“昨日那盘棋,我不知你事先……,故而最后下那杀招,我是想早点儿结束了棋局跟你好好说话,并无别的意思。”他迟疑过,因听出她是在借棋说事,可他实在不以为事情能靠棋语说清,是以才落子未容情。对昨日的她而言,那无异于心头一刀吧?
他愧悔溢于言表,德琳望着他,心里哽得难受,“那,要是换做今日,殿下会如何?”
她问的,并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吧,但,元成一怔,继而,别开了眼……虽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却如电光石火,德琳顷刻彻悟,尚未自觉,已然惨笑,“是我糊涂了,不死心……”
“别那么笑,德琳!”元成回过神,心里像被人生扯了一把,顾不得是酸是疼,一把掳住她,箍在怀里,“别这么笑!”终于想起为何觉得她昨日的笑似曾见过,是从前在梦中,梦见她盛装向他告别……再看她此时的惨笑,心慌得仿佛裂开了一个洞,人直直地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再无尽头,“别这么笑!”他竟只能说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