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88)
“这样子已经很好了,”德琳正视着他的脸,言词由衷,“当初遴选的时候,住的连这儿一半都不如。”
秦简看了她一眼,面色松动了:师门有难而他束手无策,急郁未待疏解,又闻德琳被从行宫召回,他不敢想她再看到这等破落的居处,一旦当场落泪……还好她未如他想的那般娇贵,他也不必如临大敌地先端着张冷脸,镇唬着怕她哭哭啼啼的,他可实在不会哄人。
叫绿菱和墨莲自行整理,秦简领着德琳到庭前树荫下,“你都知道哪些了?”他直截了当。听完德琳所说,点头,“大面儿就是你知道的这些,我就不再说了。有几样古怪的,你心中要有数。”
历数父兄的劫难,德琳语调平和,面无慌惶,秦简看得感佩:他还真是小瞧她了。不过女子都有如此担当,这样的师门即便蒙尘又何掩风骨?——他文人气重,极易被激出热血豪情,然无损他对事有自个儿的想法和判断,“这回的事,似乎别有隐情。”
秦简说回过头看,一切似乎是有人布局:事先毫无征兆,落第举子怎就集结到一起、联名上了表?民告官若查无实据是要反坐的,这些人怎就如此胆大、如此心齐,仅凭个科场走水就敢宫门发难?说到这个,秦简冷笑,说他们中还真是有高人,把主旨落在考录不公上,一下就立于可攻可守的不败之地——攻不必说了,自古以来,民众对“公平”的向往就不曾变过,不患多寡患不均,举子们以“不公”为矛,自易唤起民愤;至于“守”,世间难以定论的事很多,“公道”是其中之一,通常有话说“公道自在人心”,岂不知人心最易被喜恶左右,旁观者尚难公正,当事者又有几人能自省自检?遇事不遂己愿,怨天尤人是常情,故就算查无实据,也不便认定他们是诬告。告成了有利,告不成无损,如此好事,岂不一呼百应?
不再继续阐发,秦简转到下一样上:科场舞弊自先帝时起就是重罪,枷号、流放乃至腰斩皆有之,无一不是牵连者众,此次却只羁押了主考官一人——最初是主副考官全都闭门思过,然不过数日,魏云庭便被调任礼部,余人即便未做任用的,也只是赋闲而已,这岂非在说事情都是大人之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有舞弊事,哪是一己之力就能操控的?!而且至今监而不审,大人就算要自证清白都不得渠道。是,朝堂上是有人喊冤,且呼声隆盛,问题恰在于此,再怎么声望过人,总有远近亲疏,怎会素无往来的人都替大人上表,看似耿耿热心,细究却不乏言过其实、挑动是非明褒暗贬的,这哪是在帮大人,分明是在搅乱视听令外人更分不出真假、倒对大人生疑?还好圣上严禁再求情,否则演变下去难免不成祸端:朝堂上言论鼎沸的时候,举子们整出了份门生谱,详列了当朝官员的出身,大人门下的占了三成还多,当时便有人起议大人有结党营私之嫌。这时机契合得不太巧了些?况且我一个秘书监供职多年的,若不下番功夫,尚列不出那般详尽的谱表,远离朝堂的举子们是如何办到的?
停下来顺了顺思路,补充:我和大公子各找门路查问过几个求情的人,都是私下得了徐家和徐家那一派的好处,故这件事倒是不难明白。徐家的司马昭之心怕是由来已久,这回真下了功夫,必置大人于死地,种种伎俩……委实令人不齿。不过说他们借机生事、推波助澜不会冤,若说风浪是他们挑起来的,我却觉得未免高估了他们,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秦简说表面看,事情针对着杜尚书而来,王侍中、丁御史被罢黜,二、三十位各级官员被查办、监押,更有人畏罪自裁,但是细细捋下来,这些人都各有实罪,并不能说他们是被大人牵连,只不过要没有大人的事做引子,许多盘根错节的事查起来没有那般容易,仅一样,王侍中王晷要在任,兵部就烂到根子上怕都没有人知道。如今,兵部是安王插手,刑部云大人原就是太子的人,礼部魏云庭、户部徐业是太子提拔重用的……顿了顿:皇家倒是借此整肃了官场,不过这话他觉得无必要跟德琳说,“总之,这回的事里,大人是蝉,徐家是螳螂,谁是黄雀、黄雀之后是否还有猎隼,如今都不明瞭,你且要沉住气。”他嘱咐。
他一大通话说下来,德琳早听得心惊,他一停便试探着问道,“秦大哥说的这些,众所周知?还是、仅是推测?”元成口中的局难道早已被人看破?那……
“我的推测。”秦简错会了德琳的担忧,“可不是为了宽你的心才这么说。”秦简说职位的缘故,他看到的诏书、奏折比众臣都全,多方参详,才会有如此推测,“外头一边倒地觉得这是皇家要打压大人,不乏说是太子授意的,从前为了流犯戍边、税政等事,他二人多次意见相左。这次圣体违和,太子监国,正可以剪除异己。”秦简转述,不以为然,“太子的心胸若这般狭隘,又何来‘英才’之誉?我倒觉得是国临险境,太子在全力平衡。从前我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霍项一回,如今他走马灯似的在曜华殿和文华堂出入,加上镇南王爷那边的军报和宁王殿下的折子是不过我手的,有些事不能妄猜。”瞥了德琳一眼,淡然,“按说……,你为何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