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73)
终于有个人,能让她问出这句话,心中的积郁翻涌,气息不稳,苍白的脸上泛出潮红。元成紧揽了她在怀中,“德琳!尚无定论的事,你休自苦……”
“无定论怎会被下狱?”猛听到一丝希望,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虑,揪着元成胸前的衣服,她急切地寻往他的面上,却只能徒劳地痛恨她什么也看不见。
眼看着她面上神情灼热,眸中却是一片死灰,元成被激得眼眶通红,强忍着不叫声音发哽,他抚着她的发,力持镇定,“因此事闹得太大,不及时平息,恐有后患。尚书大人是春试的主考官,既有差错……”
“既有差错?”德琳敏锐地听出了元成的用词,“就是说我父亲果真……”
“德琳……”你就不能愚钝些吗?“春试走水的事你还记得?如今查知是有人用银盐在衣衫上做夹带、以灯烛烘烤引致失火(古代作弊术,以银盐或卤水在纸帛上写字,干后无形,烘之立显),而杜大人未加彻查便如期开试……,还有殿试的策论题目,是由父皇和几位大儒各自拟定交到杜大人手里、殿试时再现场抽取,论理只有他一人知道,而今却发现殿试之前市面上就有题目流出,且,今岁的榜眼是尚书府中人……”
振轩。曾经她和秦简说起过此事,秦简还道三甲是御笔钦点,与杜尚书无关,纵有人要生事,也无从置喙,然有漏题在先,便如瓜田李下,何证清白?“家父怎么说?”若说失职,她无从强辩,若说漏题,她绝不信她父亲会做这样的事。等了一瞬未听到元成说话,揽抱着她的臂膀却是收得紧了,心,顿时一点点儿凉了,“罪证确凿?”想起了徐若媛说的话。
“不是!”元成脱口,跟着却是无言,德琳所受的折磨,他感同身受,可今日今时,他如何能说杜尚书无辜?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已身不由己,“德琳,我信这些事必有蹊跷,只是如今国事繁杂,当务之急是平息民怨,如今……如今只是权宜之计,待风头缓和,我必会给尚书大人一个公道!”
“……能么?”
“你不信我?!”她向来多思,每每令他激赏,如今竟成了他最怕面对的,“即便你不信我,尚书大人你总是信得过的吧?身正不怕影斜,此时的一点儿风云,你以为……”
“我不是不信你,”听出他是恼了,德琳的心反而定了几分,反揽了他的腰,在他怀里闭了眼,“我,是害怕……”她怕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经历过当初魏夫子的事,她再不会天真地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如她们姊妹一般对她父亲充满景仰。她不怕旁人的针砭,自信清者自清,可她太怕圣意会被蒙蔽,她父亲会百口莫辩——只是元成都说了他会还杜尚书一个公道,她还要担这样的心,委实像是不信他的了。这个“害怕”不能说,她只能说另一样“害怕”,“睁开眼的时候,分不清是天黑还是天亮,想下地,却觉得一抬脚就能坠进深坑,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得四面都是墙,伸手便会触动,一触便会倒塌,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傻瓜,”元成额头紧抵着她的发顶,“你就是心思太重才吃这样的苦头……”
“我在想,若我一辈子就这样……”
“胡说什么?才多大,就一辈子?”元成无法再与她这么说下去,好在眼中的湿意已在她发顶印干了,他抬头对院中唤人,“瑾言?!”张时景他们怎么还未到?!
“殿下。”瑾言应声到门前答话,身后还跟着两位太医——他们到的时机刚刚好,再晚片刻,太子殿下怕又要怒了。若一夜之间能看到太子殿下一怒再怒,旁的龙隐不知会不会对她顶礼膜拜:那可是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之誉的人,竟然也会心浮气躁落了人眼!“太医们到了。”能进去吗?
“进来。”
隔了片刻听到元成发话——这功夫墨莲为德琳换了衣衫,简单地挽了发——瑾言带了太医们入内,见德琳端坐在案前,略感意外:想到了德琳不会萎靡不振,可这么镇定闲适,若非事先知情,恐怕她也看不出更想不到她正经历什么,“殿下。”她向立于德琳身侧的元成行礼。
元成点了点头,“请。”他示意两位太医,别无多话。
两位太医想是事先商量过了,未虚做谦让,距德琳稍近的一人便上前,搭了脉,问了饮食睡眠,德琳听到他声音,略略凝神,“詹太医?”
须发泛白的詹聿怀颔首,“是老朽。”
德琳在座中敛衽,“有劳太医了。”
“教习不必客气。教习可看得见什么?”他擎了支蜡烛在德琳面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