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59)
德琳犹愣着,元成却似在自己书房,吩咐三个女子将张八仙桌抬到德琳榻边,又叫墨莲、绿菱取了笔墨纸砚外加《地藏经》——德琳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不由拉了他袖摆,“殿下,这个是要德琳亲笔才行。”他是想替她抄写,她不是不感动,可这个行不通的,她不能不阻止。
元成回看了她,笑意温柔,神情却不那么好看,“《地藏经》十三品共计一万七千零三十五个字,十卷少说是十七万字,按三十天算,每天要抄接近五千七百个字。现已过去三天了,你觉着你从哪天能开始起来抄?一天准备抄多少?是打算不吃饭呢还是不睡觉?”
德琳傻眼了:她未细算过,敢情这个罚一点儿不次于那十杖啊!皇后娘娘也太狠了吧?!“不管多少,那也得是我来。这是为公主祈福的,岂能造假敷衍……”
“我是她王兄,”元成蹲下来面对了德琳,“为她祈福的心,我和你是一样的诚!”见德琳呆望着他不说话,一笑,伸指替她把一缕散发抿到耳后,轻声道,“神明会知,你和我……是一样的。”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德琳猛地转头向了墙壁,瓮声道,“随你,我不管了。”
耳听得他在身后闷笑出声,接着觉得他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随后便是落座、铺纸的声音……等德琳再悄悄地回过头来,只见莹然的灯下,元成端坐于桌前,眉目专注,姿态逸朗,纸张翻动的声音仿似最好的清心之乐……大约是觉出她在看他,元成忽然抬眼,于是隔着一桌一灯,他对着她微微地笑了……德琳恍了神,头一次,就那么看着他笑,不闪不避,浑然不知,自个儿也微微地笑了……
接下来几日,元成每到戌时之后就会过来,德琳这时候已能起身,也开始抄写经文。有时两人对坐,有时一个写,一个打扇。两人都写的楷书,晃眼看去字迹如出一辙,倒是不用区分,提笔就能接上另一个人的字。直到第八还是第九日的一天,瑾言过来传信,说殿下有事,今日不过来了。德琳略有所失,可只笑着说“知道了。”暗嘲自个儿太贪心,他是太子,哪能天天陪着她抄经?
那时候德琳怎么也想不到,当夜当时,元成是在曜华殿里,亲手向嘉德帝呈上了一纸信笺,眼看着嘉德帝惊疑、震怒、痛心……最后肃穆的父子二人一番计议,深夜密传了礼部尚书杜子衡入宫……傍天亮的时候,宫城禁军中有人看到杜大人离宫,据说那是唯一一次有人看到享有龙章凤姿之誉的杜大人身形摇晃,面如死灰……
第117章 夜雨
夏日的雨,不下则已,一下还有些收不住了——从午后开始哗哗,到晚来更像是瓢舀盆泼的了。借着风势,一阵阵直像是要扑进屋来。墨莲忙去把门掩小了些——这般大雨,再不会有闲人四下走动,她和绿菱心照不宣地把门半敞了:闭门闭了这些天,实在难得借天机让小姐透透气。
要说这雨也真是大得邪乎,掩门的功夫就湿了人袖口和裙摆,墨莲边甩手抖落边回望着黑沉沉的雨幕咋舌,“这王母娘娘长得多大的脚?!”
绿菱正掌了灯往德琳房里送,听见这话接口,“怎么,你还想给她做双鞋?”
墨莲被怄得“嗤儿”一声发笑,见立在窗前的德琳闻声看过来,更乐,“小姐,您知道我们两个说的什么?”见德琳只是挑眉望着她不答,不卖关子,笑道,“这是乡野村夫的话,说下雨是王母娘娘在从天上往下倒洗脚水。您看今儿这雨下得……”得多大的脚才能用这许多的水?
德琳明白过来,啐一口,不听她胡说八道,叫绿菱把灯搁在壁角的案上就好。绿菱讶异,说搁那么远,写字哪能得眼?德琳懒懒地道,“今儿不写了。”说前几日写得多,攒出来不少,再往下每日写三千来个字也就成了,今日就不撵了。
绿菱悄看她一眼,未说什么,自把灯送到壁角去了。这功夫墨莲也进到内室,见了先是说好,说天天睁眼就是写写写,该叫自个儿歇歇了。跟着又有些不赞同,说今日凉快,何不趁着今日多写点儿、待天再像之前那般热得人一动一身汗的时候再偷懒歇着?
德琳道,要像之前那样,人整天都是黏腻腻的,便是闲着也是心烦气躁的不安生,还不如趁今日,既是偷懒便索性让自个儿懒得舒舒服服的。
绿菱和墨莲寻思寻思这话,都笑,说还是小姐想得明白。德琳道不是想得明白,不过是我会享福罢了。
一听这话,墨莲可就想起珠喜——韩颖的丫头那天过来学的事,叫道,“小姐你还真别这么说:外头可真有人在说你和公主有福呢,说你们名儿上是受罚,实则不用去宫学、不用晨昏定省,大热的天儿就躲在阴凉屋里,惬意着呢。”说着已拧了眉。绿菱瞥她一眼,说这也值得生气?世间不有的是那种人:看旁个都是得了便宜的、看自家就全是倒霉烦心不得意的?有人愿意那么想、愿意给自家添堵,就由着她们去好了,是关了咱们的痛还是关了咱们的痒?倒用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