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30)
这开科取士向来是官民瞩目的大事,加之此时出征南诏的兵马犹在途中,暂无新消息传回,许多人正苦无谈资,一听到贡士榜出来了,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先探个清楚,也好显得自个儿是朝里有人的,是以不等殿试的结果出来正式放榜,茶坊酒肆已传得纷纷扬扬,内宫中就更不消说。
绿菱这日从外头回来,步履轻快,看见德琳,笑着道,“小姐您听说了没有?振轩少爷高中了!”
德琳怔了怔才思及振轩是谁——三姨娘的娘家侄子、四小姐淑琳的姑舅表兄、一年中有大半时候在尚书府出入的,当初送容琳的时候,淑琳就找的他作陪驾车。未敢就信,道“从哪里听说的?果真么?”
绿菱道,“说是名字列在殿试的十个人里头。宫里都传开了,不能有假吧?”
墨莲在一旁听了,连道“殿试的名录谁敢乱传?必是做得了准的了!小姐,他也算半个尚书府的子弟,咱们是不是也得想想怎么贺喜?”
“罢了,”德琳摇头,看到绿菱,笑道“这要是三妹妹,自然是应当给他道喜。只我平素与他来往有限,何至于劳师动众地从宫里给他往外带声‘恭喜’?他这是锦上添花的事,也不怕会少了我一个。你说呢?”
绿菱笑着称“是”,知道自个儿光顾着高兴,倒忘了二小姐从前就和振轩生疏,一来当中夹着个三夫人的缘故,二来振轩少爷的个性不对二小姐的脾气。如今二小姐坦荡荡地表了态,她倒也不需遮掩自个儿的倾向,“不过振轩少爷能有今日,他的寡母后半辈子可算有靠了,也不枉大人和少爷们平素对他的提携。三小姐若知道了,必是欢喜得紧。”
“那是自然。”说到容琳,德琳向来是柔和的,“她打小儿就待振轩亲善……唔,我得告诉大哥一声,让他赶紧差人告诉三妹妹。”她从前总是不解容琳怎么能和振轩走得近、那般沉默且有几分孤介气的人,哪是个讨喜的?记得有一回问了,容琳只是叹,说二姐姐,你从他的处境上想一想,他能是个神采飞扬的人么?他飞扬得起来吗?德琳顺着她的话略一想,摆手就笑,说我哪是会从旁人的处境想事的人?你愿对谁好,我不阻拦就是了。
德琳凭她自个儿的印象,觉得振轩春试能中不算意外,毕竟父兄们都说过他勤勉肯用功,然能进殿试,这倒是出人意料,亦不知是今岁的生员们太差还是振轩忽然就醍醐灌顶。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并不说——这就是她的善念了。
世间之善其实分很多种,有的如春日艳阳,泽被万物,有的似夏日清风,令人心旷神怡,还有一种则是冬日飞雪,看着无情冷淡,实则暗护春芽。德琳无疑是这最后一种,无论看起来如何高傲,口中如何说自己寡情,实则对身边的人、对心中在意的人,她总在不落痕迹地照拂着,此时的“不说”,就是不愿扫了旁人、譬如绿菱的兴。那时她并未想到这一念之善过后也惠及她自身:殿试的结果一出来,振轩竟名列三甲,晋为新科榜眼——当日若说出了否决振轩的话,此时岂不难堪?
不过虽庆幸,德琳对这一结果还是心存疑窦,又不好向人细问,百般不解,只能归为自个儿眼光有误,未看出振轩是吴下阿蒙。直至隔日在琅嬛阁秦简处,看到他正誊录殿试之人的策论文集,说起来了,才算略知因果。
秦简说从文字上看,振轩的文旨正言顺,论古用典也都恰当,现场抽题现场做文,能达到这程度的也算难得了,只是过于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可也不夺人眼。真要说到立意新颖、思辨犀利的,他却远远不如这二人,说着挑出两篇来让德琳看。
德琳一看那两篇文下的署名,一为黄去非,一为范复,都不在三甲之内。与振轩的文对比着看了,承认秦简的评判很是中肯,却因此而更为困惑:圣意不是最为公允的么?那如何会做这弃珠选椟的裁夺?
秦简知她所疑,笑,说这黄去非虽满腹珠玑,可惜乡音太重,强拗着说京话,十句能让人听懂个三四句,他日朝堂论策,还得专为他配个通译才成。“至于这范复么,”秦简摇头,“你看到我有多不修边幅了?他比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要命的,他长得还比我丑!”说着用手推挤五官。
德琳一看秦简做出的眼斜嘴还歪的样子,失笑。笑过了却不免替黄去非和范复抱屈,说满腹才学就断送在这等枝节小事上?
秦简笑,说何至于此?不过是登不得三甲而已。秦简说人之常情吧,总觉得贤才俊彦相匹配方为完美,尤其是“彦”,“美士为彦”,状元、探花、榜眼之名和少年郎连在一起才会令人欣羡,趋之若鹜,若是和齿摇发秃之人连在一起,纵不换来哂笑,亦是令人唏嘘。陛下是深谙此理的,有得选的时候,自然会选前者,兼顾皇家所用和民心所期。落到振轩身上,公平说起来,他在应答进退和官仪上是远优于黄去非和范复的,综论下来,点他为榜眼亦不算牵强。至于黄去非、范复和另几个三甲之外的人,能进殿试便是拿到了仕途的敲门砖,来日如何,端看各人的真本事,并不需担忧被埋没,你看古来有所建树的将相,又有几人是三甲出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