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22)
他不温不火地一说,多有人想到此事曾经朝议过,事情确如他所说,嘉德帝当时亦准了户部所奏,只是此时谁都不会表明记得此事——又不是活够了,于是都像闻所未闻地去看户部侍郎徐业:户部尚书年前告了丁忧,如今户部是徐侍郎在主事。
被众人盯着,徐侍郎的瘦脸上一派冷淡,“财帛之事,本就有定制约束,户部也是在按章拨放,否则各部都以为自家事体大,国库亏空谁人来补?反之,若就是觉得户部的支给不足所用,大可提请特事特办,如何能敷衍了事、以致铸成大错?如今次这般,善后的银财怕远多于当初所俭省下来的,这岂不是在以国事为儿戏?”
此言一出,工部的人哗然,眼见就是新一轮争执,却听九层丹墀上金铃一响,众官赶紧肃静。嘉德帝语声蔼然,“众卿皆能以国为念,朕心甚慰。监察于文骞刚正不阿,秉公直言,其心可表,其勇可嘉,着有司按制行赏;杜尚书能在不足三月之内筹划完成我朝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会试,难能可贵!虽有小失,瑕不掩瑜,还望杜尚书善始善终,为国筛选出有用之才!”
金口玉牙,便是定论,杜尚书、于监察各自谢恩,百官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嘉德帝诏令平身,单点出徐侍郎,问及赋税改制的动议可有后文?
徐业出班一一回禀,对上次朝议时遭致诟病的几处,格外加以说明如何改善的,听得嘉德帝微微点头,过后笑问“众卿以为如何?”
众官中其实不乏对这动议心怀抵触的,只都是摆不到台面上的私心,杜尚书、丁侍中等重臣这回都无异议,他们也无法借机发难,于是硬着头皮随众高呼“陛下圣明”。看着丹墀下跪伏一地的百官,嘉德帝与阶下侍立的太子元成视线相接,父子面上皆是欣慰。
散朝后,元成耽搁了一阵才去曜华殿,嘉德帝正等他,开门见山,“于文骞找你了?”
“是。”
“依他的本意,是要怎样?”嘉德帝皱眉。他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得很分明,众官争执不休时,这位监察几次欲出言打断,即便最后被他一言九鼎压下去了,看着还是心有不甘的。
“如父皇所说,以国为念,其心可表。”嘉德帝闻此面色缓和了,元成道,“上殿这两月,他颇看了些只会巧言令色、争功诿过的嘴脸,很是郁愤,今日一听尚书大人也是那么说话,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岂不知同样的话,盗跖和颜渊或许都会说,然盗跖只会是盗跖,颜渊却终究是颜渊。
“他是打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吧?”嘉德帝怀疑。
“父皇英明。”元成笑。杜尚书是股肱之臣,他于文骞连杜尚书都弹劾了,其他人不得掂掂自家轻重?“他觉着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应权责分明,食国之禄,有功是应当的,有过则应重罚,如此方能清明吏治。”
“想得倒是没有错,”嘉德帝叹,“可位高权重也意味着要多想多做多承担,负担的多了,往往过失也会跟着增多,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有错重惩,那还有几人敢担重任?”想了想,道“他是从底层做起来的吧?”
“是,父皇。”元成也佩服嘉德帝的明察秋毫:官场上,底层之人的升迁通常伴随着更多的辛苦和曲折,对高位之人的呼风唤雨总难免带了羡妒和不忿,觉得是自己的汗马功劳被高位者坐享其成了,故他们对高位之人的评判和针砭,相较于普通人总是要更尖锐和严苛,而高位之人觉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即便真的坐享其成也觉得是理所应当,从而心安理得——仰望和俯视之间,永不能强求他们会自发地彼此认同甚或妥协,故而就要更高一层的人审时度势来维护平衡,在前者快要陷入泥沼时扶助一把,在后者快要飘上云端时打压一下,“他布衣出身,经科举走上仕途。忠正勤勉,做了不少实事,人又清白耿直,官誉甚好。”
“谁举荐的他?”
“许慎。言官许大人。”
嘉德帝凝了凝目,笑着摇头,“果真是物以类聚。”不必说是从于文骞身上想到了许慎的行事。停了停,看向元成,神情转为探究,“太子准了许慎的保举,是有心要补偿他吗?”
“儿臣一心为国,”元成坦然,“许大人年事渐高,总要有后继之人,于文骞嫉恶如仇,敢于直言,正是合适的人选。”这些都是实情,不过,他父皇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明白,“再说儿臣并不曾亏欠许大人,何来补偿之说?”
“哦?”嘉德帝挑眉,“许慎私下上表检奏顾彧那回,永安王如何得知?”结果许慎被永安王打得头破血流,至今还在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