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回音(5)
☆、第 4 章
莱姆斯的膝盖骨裂了,听觉也受到些微的影响,尽管医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他依旧可能会在康复之后落下轻微的残疾。这个消息无异于给莱姆斯荣誉的后半生画上了句号,却意外地保全了他的生命,因为一个星期以后他的伤势恶化,必须转移回英国的医院。
他拄着拐杖踏上回乡的旅程时,凯瑟琳抽身来送他,穿着熟悉的裙子,黑发飘扬,带着消毒水和绷带的味道。她抬起头,拉住他的衣领,急切地低声说道:“给我一样你的随便什么东西,我不想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
莱姆斯摘下自己的徽章,轻轻放进凯瑟琳的手心,随后用自由的那一只手抱住了她的后背,低下头再一次吻上她的嘴唇。
“那么,再见了。”他温柔地对她微笑,转身消失在人群中。回程的命令已经下达,不久之后,凯瑟琳只能看见他短短的褐发在泛白的晨光中微微颤动。
他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便幸运地重逢。不过短短二十几天,德军就已长驱直入,失败主义的船队带回了凯瑟琳。当她踏上本土的陆地时,莱姆斯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赶来,她艰难不已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看见他脸上温暖的笑容,扔下手中的箱子几步奔过去扑进了他的怀抱。
那时他还对失而复得充满感激和喜悦,不断安抚着凯瑟琳的后背,亲吻她的发顶,喃喃自语道:“老天,你平安回来了。我的好姑娘。”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莱姆斯。”凯瑟琳抱着他的脖子,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敦刻尔克大撤退的最后一天,莱姆斯与凯瑟琳回到了伦敦,次日,希特勒发表《告军人书》,上千架德军飞机飞过法国上空,来不及抵抗,巴黎的空军力量就几乎被摧毁。就在为法国为德国人焦头烂额之际,意大利又紧接着对法宣战,六月十三日,巴黎城防司令宣布巴黎不设防。第二天,德军在香榭丽舍大街举行了阅兵,在埃菲尔铁塔的顶端,三色旗被降下,取而代之的德国国旗耀武扬威地飘扬在巴黎上空。
凯瑟琳走进公寓的时候,看见莱姆斯将头埋在手掌中,沉默无声,她走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发现掌心已满是泪痕。
“我们失去了巴黎。”他仰头看着凯瑟琳,眼中充满绝望的悲哀。
“相信我,不会是永久的。”凯瑟琳轻轻地抱住他的头,怀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哽咽。
五天后,他们站在特拉法加广场上和其他人共同聆听着从英国广播电台的播音室里传出的震撼演说。戴高乐,这个信心百倍的国防部次长向世界宣告:“法国并非孤军作战,它可以与控制着海洋并在继续作战的不列颠帝国结成同盟。”
他们手挽着手,静静注视着广场上空。拒绝成为亡国奴的将军在英国的首都竖起了“自由法国”的旗帜,以抗争到底的决心向几千万法国人民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法兰西抵抗的火焰绝不会熄灭。”然而就在演说发表之后,停战谈判在贡比涅森林举行,一个小时之内,这个曾经号称欧洲头号陆军大国,在一战中四年不败的法兰西屈辱地弯下了腰,此时离战争爆发仅仅过去六周。
得知消息的莱姆斯竟然在沉重的心绪下有一丝隐隐的庆幸。他拥有法国的姓氏,却借着英国国籍免遭亡国的耻辱运,而凯瑟琳则因叔叔在英国的关系得以从侵略者的身份下逃离。也许他应该感谢多年以前父亲决定渡过狭海的那个时刻,还有凯瑟琳头也不回走出家门的瞬间。
可惜,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莱姆斯在伦敦大学找到了一份教职,而凯瑟琳却必须回去,赶赴另外的战场。当他再一次来到凯瑟琳所在的医院等她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第一次战斗之前的朝气和青涩,只剩下平静沧桑。此前他的战友们曾经过分乐观地认为战争会在一九四二年的春天到来之前结束,而在莱姆斯看来,战争已经和空袭警报、定量食物和膝盖上的伤疤一起,成为了他永无休止的噩梦。
德国开始成批屠杀犹太人,不仅把波兰犹太人聚集区里的人赶往集中营,甚至要求其他被德国所控制的欧洲地区向集中营运送犹太人,除了保加利亚,丹麦,瑞典,以及英国,其余国家的政府大多选择与纳粹合作,只有少数人决定偷偷帮助他们出境,到别的国家寻求庇护。难怪凯瑟琳竭尽全力也要逃脱她的家庭。莱姆斯将报纸放在长凳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凯瑟琳走到他身边,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走了出去。
“还好吗?”
“他们并没有排斥我,但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能维持多久。总有一天会有人把对于纳粹的仇恨转嫁到他们唯一能接触到的人身上,我不知道我能否在这样的境况下坚持我的信念。”凯瑟琳的心情十分低落:“莱姆,有时我会想我的出身对于战争来说是好还是坏,我又能否做些更伟大的事,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