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刀二郎(133)
舒怀出了结界,捡起方才丢下的破刀,插在他头边两尺处。
然后,她哭着笑了,眼泪盈盈,也笑意盈盈,“我可说好了,你现在食言了,我不喜欢你了。”
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舒怀俯身跪在他肩旁,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轻轻贴在他耳侧,将唇印在他额角。
冰冷的唇,印在冰冷的额上。
唇虽冰冷,但却柔软湿濡。
然后她又将唇移到他鼻尖,最后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般。
他大概已经死了,只有灵魂还强行被锁在躯壳里,所以他才勉强能听到舒怀同他告别、摩挲他的眉、吻他的唇。
但他确实死了。
他猜想,流了这么多血,他的脸色应该是苍白的,就像不久前死于钢刀下的百姓的脸。
那铁定不大好看。
“我早就该死了。”
舒怀直起身,凄然一笑,“你不知道,我今天又杀了好多人,还杀了秦师弟,他那么好的人。”
“还有的,他们没有一点修为。”她哽咽着,听得他心头一紧。
“我以前说秦师弟会不得超生,现在我也是了。”
然后,他又见她起身拎着刀,手掌微一运力,刀断为两节,另一半拿在她手里,短得简直像柄匕首。
她掀起左臂的衣袖,露出白皙的胳膊,小臂上横着几道伤疤,还有一道刚刚愈合不久的,泛着粉嫩的红。
刀口很锋利,他眼睁睁见她将刀摁入肌肤,然后向下猛地一划,鲜血如一条红蛇窜出,她又迅速丢了刀摁住伤口。
然后围着他转了一圈,鲜血也绕了个圈。
不过他觉得这个圈并不是很圆,他直直地躺在地上,可舒怀在他右边时,他的余光几乎看不到她。
但在左边时,他还能用余光看到她染血的衣襟。
不,阿怀,他惊恐起来。
她在画穿心阵!
她要把她的心给他。
穿心阵是需要两个人心甘情愿的,他深知舒怀的心甘情愿,就像当初他也是心甘情愿走进穿心阵一样。
可现在,他不是!
但那有他妈的什么用,他的心已经没有了,一半被木水捏碎,一半葬身秃鹫之腹了。
他已经死了。
他的心不甘情不愿,没有他妈的一点用。
“不要……”
“求求你了,阿怀……”他低声下气,悲咽着,可舒怀并听不到。
舒怀开始将血浇在他身上,她的血从他心口出发,连出六条线到那个椭圆上,然后从离他两臂处的地方出发,又连出六条。
因失血过多,舒怀的脸色苍白,嘴唇泛着紫,脚步也有些虚浮。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心满意足地站在离他两臂处的位置,那六道血交汇处。
犹豫了下,她还是走到他身边重又跪下,她捂着伤口,血从指缝流出,染红了她胸前衣襟。
然后,她低下身,一只手撑在他肩旁,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将额头与他的紧贴。
她的毡帽早就不见了,额前的头发新生的嫩柳一般,扫过他的脸,痒痒的。
“我走了,七郎。”
“你记得,我不是为你的。”
“我本就该死……你不必自责。”她顿了顿,突然一笑,笑得勉强,“我这下也算死得其所吧,还满足了虚荣心。”
“其实你不知,我好多时候,不过是为了别人的赞扬,才去救人的。要不你看,一有人挡我的路,我就毫不留情杀了他。”
“我并没有那么好。”
他知道她只是不要他有心理负担,但随即他一笑,雀跃起来。他突然想起,穿心阵是需要穿心莲的。
可舒怀没有。
“我有穿心莲。”
像是读懂了他的想法,舒怀笑了笑,“那日,那株穿心莲,车海说的最后一株穿心莲,我偷偷放在魂灵瓶啦,就是怕有一天……有一天车海他们再想什么诡计,后来他们没辙啦,我便一直放着。”
说罢,从乾坤袋中掏出玉脂般的瓶子,取出那株双叶被一根茎贯穿的穿心莲。
翠绿的莲被她种在两个焦点中间。
然后又从他心口出发,她将血画成笔直的线,浇过穿心莲的根茎,连在另一边的六条血线的交汇处。
他卑躬屈膝地哀求,“阿怀,我求求你……”
可舒怀听不到,他万念俱灰。
舒怀催动法阵,然后将他的胳膊伸平,再然后她躺在另一血线交汇点,伸出左臂,与他的手紧紧交握。
穿心莲在他们交握的手边慢慢浸饮鲜血。
法阵周围撑起红色球形光幕,与隔魂阵的淡绿诡谲交映。
他平平地躺在地上,看不到舒怀的脸,但他知道现在的舒怀一定是看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