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辞色(99)
烟尘袅袅中他的头发只是用发带束了一半,剩余的披落在肩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香灰,仿佛睫毛上也沾了一点,就像穿过了一场细雪走到我面前。即便如此也没有显得狼狈,还是很朦胧的好看。
漩涡般引人沦陷的好看。
我看着这个人半晌,总算是找回了我的理智,我轻笑着说道:“您似乎待我不同,但是您也曾经这么喜欢这张琴,最后还不是要亲手烧了它。姬玉公子,不是每个人都等着你垂怜爱意的。”
人们觉得因为那是姬玉,受万人仰慕的光鲜亮丽的姬玉,所以他对我的一点不同我就该受宠若惊,应该死心塌地地回到他身边,就像夏菀一样。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这份喜欢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不希望它被利用被消磨。
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我也想要好好生活,我讨厌受伤,所以我要离开这个漩涡。
姬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仿佛是觉得好笑,又仿佛是觉得悲哀。他在烟雾中咳嗽了两声,淡淡说:“刚刚亲吻你的时候,你的脉搏跳得太快了。九九,你分明是喜欢我的。”
我只觉得喉头一紧,手握成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姬玉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你光顾着说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喜欢又如何,那对你来算什么大事?你随时可以干脆利落地放弃。”
我低眸沉默了。烟雾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芒,慢慢地尘埃落定,仿佛世间万物静默,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所以……”我缓缓地开口,说道:“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太相似了。姬玉,我们冷漠又浑身带刺,没法彼此信任。我们之间实在是很脆弱的一种相互吸引,以至于微不足道无需执着。”
“微不足道?无需执着?”他嗤笑一声。
“我该走了公子,今天就不请教了,改日再来。”
这是我第一次躲避姬玉的目光,我起身向他行礼,便匆匆退出。走出门转身向走廊的时候,姬玉突然出声。
“我们是不同的,姜酒卿,我们来日方长。”
我望向屋子里的姬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偏执而高傲,隐隐约约的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悲哀。
我像是被刺伤一般收回目光,匆匆地一头扎进走廊的阳光里。温尔苑青翠的竹子随风摇曳,我走过它们投下的斑斓光影,仿佛有谁在追赶我般走着。阳光穿过几乎透明的空气,明媚得过于刺眼了。
路上好像有不少人跟我打招呼,我也一律微笑应了,可是她们是谁我一个都没记住。直到走到雪明阁前的时候,我突然停下脚步,靠着墙壁深深地呼吸。
我还是见不得姬玉难过,无论是真假我都好像要喘不上气来似的。
幸好骄傲如他一向意气风发,除了噩梦无意识的时候从不见他脆弱。
最好他一辈子都春风得意,最好他的骄傲永不被折损。他盛气凌人也好,心狠手辣也好,逢场作戏也好,可是他千万不要伤心难过。
这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希望他一生顺遂永不坠落。
然后希望他放过我。
我抬眼看着日光,夏天空气都是热的,翻涌着泥土和树叶的清冽香气,我的心绪终于一点点沉静下来。
“你没事吧?”耳边传来温柔的熟悉的声音,我转眼看去,沈白梧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他看了我半晌,慢慢走过来替我掸掉身上的香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总不至于输了还和姬玉打一架?”
沈白梧都会开玩笑了,我看上去得有多狼狈。
我便勉力地笑起来把他扶进房间,淡淡地说道:“今天姬玉公子那里有点忙,我没有下成棋,改天再去吧。”
沈白梧看了我一会儿,也没有追问我,只是说好,然后又扶着旁边的墙开始咳嗽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咳嗽的症状好像越来越严重,总是胸腔中发出震耳欲聋经久不息的咳嗽声。他掏出手绢捂住嘴,待咳嗽平息之后便收起手绢。
一抹红色一闪而过,我心中大惊拉住他的手。
“把你的手绢给我看。”
他眼神似乎有些闪避,一边收一边说道:“不必看了。”
“你有事瞒我,我早晚会知道的。”我稍微提高了声音。沈白梧默了默,有些无奈地展开手掌,掌心手绢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大夫说他如今身体脆弱,若再出现咳血之症只怕是危在旦夕。我连忙把沈白梧扶进屋里坐下,再去喊大夫过来。沈白梧抓住我的手,平静说道:“大夫早就知道了,我没让他告诉你。”
我的手慢慢捏紧成拳,我问他:“你这样多久了?”
“有几天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