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娇颜(226)
“他应该有法子,却放弃了,一点启示都没给我留。”
贺朝思量半晌,眼眶有些发热。
新帝办事一向麻利,没多久便找到蒋云初两个族人,让他们回蒋府,依据能力册封了不大不小的官职;数月后,锦衣卫找到蒋云桥,皇帝命其回京,承袭蒋云初当初的侯爵,在工部行走。
新帝当然明白,蒋云初一早就看穿他存着的只有好意,否则,根本找不到蒋家的人。
那厮不会让亲友因自己受过吃苦。
有了这样的前提,贺朝如新帝所说的那样,开始调拨人手打听蒋云初的下落,秋日三个月告假,亲自离京寻找。
蒋云初没让贺朝如愿,经常是有人察觉他身在何处,恰是他离开之时。
他离开朝堂之后,引领着十二楼,举措不断:检举亦或惩戒黑心地方官;涉足商道,介入漕运海运,赚取的大笔钱财每年都会调拨出三两成,赈济贫苦地区、资助朝廷打造战船等等。
他知晓贺家的寻找,不欲相见,但与贺家有了些往来:
新帝登基第三年的春末,民间圣手来到贺府,称是受蒋云初所托,前来为贺侯调理身体。此外,还带来了蒋云初的口信:贺侯痊愈时,或可一见。
贺师虞苦笑。生无可恋,可云初给了他一点盼头,那么,前面就还有一段不短的路。
闲时贺师虞问过名医,因何与云初结缘。
名医由衷说:“十二楼主是我生平最钦佩之人,他在一日,官场便会清净一日。不少人知道我这心思,十二楼主找我办什么事,我都会遵照吩咐。”
贺师虞笃定,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你没说实话。他是不是生病了?”
名医遗憾地道:“十二楼主早在庙堂时,便是常年酒不离手,三两日睡三两个时辰。这恐怕是无人不知的事。我想为他医治,他说不用,只亲自见过我一次。”
“他可好?”贺师虞殷切地问道。
“看起来很不错。”名医微笑,“那日他说了您的事,要我务必照顾好您。”停了停,宽慰道,“十二楼最不缺奇人,平日定然有人为他调理。”
贺师虞很缓慢地点了点头,心里却道,他若不想呢?谁能勉强?
过了约莫一年,贺师虞身体明显见好,情形与年岁相仿的人无异,只是,别人身体里装着的,不是他这种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地狱的魂魄。
他没让贺朝继续寻找云初,而是去了一个地方:颜颜幼年时停留三年的那个庄园。
庄园本是贺家产业,但早在几年前,便被蒋云桥买下。贺家的人心知肚明,那一定是蒋云初的意思,便答应了。
贺师虞与名医、随从住下来,看护宅院的仆人该是早就得了吩咐,一丝意外异议也无。
到时年秋日,贺朝寻过来,陪伴父亲。
父子两个都有预感,在这里可以等到云初。
事实也的确如此。
深秋的夜,贺朝了无睡意,在书房院中的梧桐树下独坐,自斟自饮。
子夜时分,玄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高大瘦削挺拔,步调从容,步履无声。
借着廊间大红灯笼的光,贺朝看清楚来人容颜,失声唤道:“阿初?”
云初走近,语气闲散,“这儿不是我们家的产业么?”
贺朝压下翻涌着的复杂至极的情绪,半开玩笑地反问:“你家不是也没人逐客么?”
云初似笑非笑的,在他对面落座,摸出酒壶,旋开盖子,慢条斯理地喝酒。
贺朝仔细打量着云初:
正值盛年,鬓角便染了霜雪;面容的线条锐利,刻画着他的消瘦;玄色道袍,衬得面色更加苍白,病容十分明显。
饶是如此,仍是惊人的俊美。令男子自惭形秽的那等俊美。
贺朝艰涩地道:“很多时候我会想,你与颜颜,若是不曾相识,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为何要那么想?”云初凝了他一眼,目光分明是另一层意思:你不该那么想,亦无资格那么想。
双眸似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目光锋利寒凉。
贺朝忍不住叹息。
“你曾想杀我。”云初道,“不动手?”
贺朝横了他一眼,“这世间,哪有能杀你的人。”
云初微笑,“我也没打算死你手里。更何况,时日无多,你不需做不划算的事。”
这样的事情,他漫不经心说出,仿佛那是件微末小事。贺朝身形一震。早就有这种预感,成真时才发现,自己有多抵触。好半晌,贺朝才能出声:“这次过来,是——”
“路过,打个招呼。”
“几时走?”
“说完话就走。”云初说。
贺朝恳切地道:“好歹住几天,家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