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29)
她吓得一激灵,循声望去,白茫茫雨帘间,一身煞红蟒袍的江怀越正快步而来,杨明顺撑起竹骨纸伞一路紧随,飒飒沓沓水珠四飞。
相思顾不上别的,径直奔上前去,迎着他就问:“督公,是不是我姐姐所在的地方着火了?”
他很不耐烦地皱眉:“关你什么事?”
相思惊诧:“姐姐住处要是着了火,怎么还会不关我……”她还未说罢,杨明顺已抢着道:“别急了,中间还隔着一个院落呢!”
“你还好意思再说话?!”江怀越骂他仿佛还不解气,又踹他一脚,“还不赶紧滚去收拾残局?下次还敢这样,小心你的脑袋!”
杨明顺可怜兮兮地撑着伞:“小的要是走了,您不是要淋雨了吗?督公身体重要……”讨好的话才说了一半,江怀越冷厉目光已又刺来,吓得他缩回了话尾,将纸伞往江怀越手里一塞,自己抱着头一溜烟冲向小径那端。
相思一直站在旁边,没弄明白他们说的意思,浑身已被大雨浇得湿透。雨水顺着她乌黑的发滴滴答答滑落,她几乎要睁不开眼了,却被他劈头盖脸训斥:“好大的胆子,竟敢逃出来!给你一丝信任,院子没上锁,你就以为这是自由惯了的淡粉楼?”
她被大雨淋得发昏,心里烦闷得很,不由用力抹去濡湿在脸颊上的发缕:“在哪儿我都不自由,有锁没锁都一样,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是个带着枷锁的提线木偶。只是因为心心念念牵挂着姐姐的安危,才跑了出来,督公您就一丁点儿也不能体谅我这骨血亲情?”
这番气话说出口,后悔之意就冲了上来,她甚至都抿紧了唇等着挨训或挨揍。雷声隆隆不绝,苍白闪电劈亮天地,满目草树凌乱,他紧握着纸伞站在那里,忽然冷哼一声:“居然还敢与我顶嘴了?看来真是越发不像话!你以为自己刚才在堂上表现机灵,就能为所欲为?”
“……我可没那么想,督公您这是妄自揣度,把自己的想法安在我身上。”相思心里别扭,任凭雨水划过脸颊,声音也因为受凉而微微发颤。
他盯着她,眼神冷峻而寡情,正如初遇那样,像冰刃一刀刀要将人心剖个干净,好看清楚里面到底是红还是黑。过了片刻,他才发话道:“回去。”
相思负着气,没再言语一声,转身就往院子走,可身后忽然又传来江怀越的声音:“停下。”她止了步,却并未回头,只是站在大雨中。
脚步声很快靠近,到了她背后。随后,湿冷的纸伞被抛至她身侧。
相思愕然,回望时,却只看到他快步离去的背影。
江怀越冒着大雨赶到偏厅时,火势已经灭了,杨明顺正带着众人在清扫整理。一见他浑身淋湿的样子,他就赶紧张罗着叫人去取衣衫,江怀越沉着脸环视四周,又抬头望了望发黑的梁柱,才回到了近旁的房间换下了湿衣。
才整顿好,杨明顺就毕恭毕敬地敲门进来:“督公,小的不是把伞留给您了吗?怎么还一身湿透?”
他将擦手的帕子扔到盆里,冷冷道:“放火烧厅,谁想出来的主意?”
“这……”杨明顺犹豫不决,可一看江怀越那阴沉的眼神,只好痛心疾首地回答:“是小的急昏了头,才和姚千户商议着想法子把那个老顽固给撵走……”
“所以你们就在自己的地盘上放火?”江怀越强忍愠怒回头,“你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了,怎么个子长高了不少,脑袋却越来越空?”
“学士老爷实在烦人,从早上审到中午也不愿意走,小的请他和胡大人去偏厅用饭,还听到他在那唠唠叨叨,说什么胡大人偏袒您……这没完没了的,让人看了就恼火!正好打雷下雨,姚千户说别看姓刘的一本正经,却特别怕鬼神天灾,小的将计就计,请姚千户偷偷爬到屋顶,瞅准机会倒下桐油,那火势就一下子起来了!”他本是垂头丧气的,可说着说着又得意起来,“督公您不必担心,我们安排妥当了,刘学士只以为是天降霹雳引发大火,您没看到他当时脸都吓白了,要不是胡大人扶着,都险些摔个嘴啃泥……”
江怀越没什么兴趣再开口说话,他都可以想象到刘学士又惊又怒,离开西厂后必定急匆匆赶往皇宫,请求万岁接见,听他滔滔不绝倾诉在西厂的遭遇。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一丝担忧与畏惧。
这群文人素来党争不断,彼此轻视。可自从他上位以来,某些人倒是齐心协力得很,一致处处针对。对于他来说,大大小小的弹劾攻讦已司空见惯。敌对者不会去想他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好是坏,但凡是他江怀越所为,即便原本毫无恶意,也会都被冠之以假公济私、颠倒黑白一类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