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24)
江怀越踏上台阶,忽而回首向杨明顺道:“打我一耳光。”
杨明顺愣在那儿,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不耐烦地又催促:“快些!别磨蹭。”
“督公你这是?”杨明顺简直怀疑督公是不是在万岁那儿挨了训,以至于气得神智不清了。在江怀越那狠厉目光的迫视下,他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抬起手,可怎么也打不下去。
“没用的东西!”江怀越低叱一句,拂袖顾自朝前,在踏进昭德宫之前,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
许久没挨打,这一巴掌下去还真有些疼。
昭德宫内有小内侍低着头快步迎来,离他尚有一段距离时谨慎停下,吞吞吐吐道:“江厂公……贵妃娘娘身体不适,请您改天再来。”
他抬了抬眉,道:“身体不适?太医怎么还没来?”
小内侍神色尴尬:“这……正打算差人去请……”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前去探望。”他斜睨一眼,径自大步而入。小内侍着急万分地跟随其后,却不敢阻挡。
平日笙歌款款的昭德宫今天格外安静,江怀越一路入内,内侍宫女皆敛声屏气退避两侧。经北廊下行至寝殿前,他在门外整束衣装,向里边恭谨问安。隔了一会儿,才有宫女出来朝他做了个手势,将他请了进去。
玉色帘幔层层低垂,他才在帘幔前站定,里边便传来冷哂声:“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连我的昭德宫都敢硬闯?也怪我这里都是一群废物,还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跟随他进来的那个小内侍自知失职,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江怀越低着眼帘,温和道:“臣也是听闻娘娘身体不适,一时焦急才不顾劝阻……”
“满嘴花言巧语以为我会信?!”帘幔内忽又响起雀鸟扑簌声,荣贵妃提高了嗓音呵斥,“还不滚进来?!”
他唇角微微一扬,撩起玉帘低身进去。
金辉自菱花窗间斜斜漏进,落在十二曲仕女云母屏上,浮出变幻绮丽的光影。
美人榻上碧翠锦垫横陈,荣贵妃斜倚其间,听到他进来只冷淡道:“有话在先,你要是为万岁说情来的,就即刻滚回去。”
“臣来探望娘娘,跟万岁有什么关系呢?”他笑了笑,见临窗的宫女正精心侍弄着鎏金鸟架上的华美鹦鹉,便随意道,“几日没见,翠琉璃越发俏丽了,不知可曾多学几句巧话?”
贵妃冷笑:“谁送的鸟儿谁还不知道底细?成天扑翅乱飞毫无长进,中看不中用!”
他不急不忙走到鎏金架子前,朝着鹦鹉轻念几句,红翠相间的鹦鹉便晃着脑袋叫唤着“娘娘风华绝代”。贵妃其实已经年近四十,尽管妆容精致,还是留不住芳华青春。可这话毕竟谁听了都顺意,她不由斜飞了眼角盯他一瞬,直起身道:“就你心眼多!”
“翠琉璃在送来前就学会了这句,要是近来不开口,想必是见娘娘心情低落,因此也不敢聒噪。”江怀越这才来到美人榻前,弯腰低声,“娘娘心里有什么不舒适的,尽管讲给怀越听,怀越一定竭尽全力为娘娘解除烦忧。”
贵妃支着扶手看他,眼前人分明有颗玲珑剔透心,眼神语声却尽显纯良。她才想刺上几句,却又见他脸颊上隐有红痕,不由拧起双眉:“脸上怎么回事?”
他微微一怔,神情有些不安。贵妃见状屏退了身旁宫女。“难道在这宫中谁还敢打你不成?”
江怀越叹了一声,自嘲道:“虽蒙娘娘器重,可臣毕竟只是内宦,宫中贵人众多,一时恼怒责打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贵妃听了更觉惊讶,眉间愠怒一盛:“莫非万岁因为我近日不给他好脸色,就迁怒于你了?!”
江怀越连忙跪在榻前:“万岁仁厚,断不会有此责罚。只是……”他越是吞吞吐吐,荣贵妃越是心焦,连连追问之下,江怀越才将高焕被抓,惠妃愠恼之事简述一遍。荣贵妃听到惠妃竟因此打了江怀越一巴掌,将手边锦垫一掷,起身怒道:“好大的胆子,敢打我的人!以为近来被皇上临幸了几次,就能爬到顶尖了吗?!”
“娘娘切莫发怒!臣不过是个奴才,不值得娘娘为此气坏身子。那高惠妃近来确实颇受恩宠,因此骄横起来,一时气恼出手,臣也只好忍辱受着便是,原本不想让娘娘知晓的。”他顿了顿,又叹息道,“娘娘实在气不过,也只能等万岁处置了高焕等人之后,再……”
“等什么?”荣贵妃冷笑,“万岁心慈手软,近来又被那群大臣们鼓动着想要子嗣,要不然的话怎会让她恃宠而骄?只不过她也是个不争气的,好几个月都没见动静,居然不知安分,还敢出手打你。这笔账我记在心里了,日后必定不放过她!”她眼风一厉,又盯着江怀越道:“还有你这狗奴才,口口声声说尽忠于我,可皇上前些天迷恋上南方来的一班教坊女,你日日作陪,竟不来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