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18)
之前在厅堂时,高焕看到他从观音像底下取出“账单”时的那种狂怒表现,让相思也不得不怀疑,所谓的受贿证据或许只是江怀越伪造出的。
这样想来,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江怀越还要将她们带回关押。
谁叫她目睹了这一切的经过呢?
也许等到事情了结,他轻轻一抬手,她们两个就要被灭口以绝后患。官妓本就身份卑微,即便死在西厂内,也根本不会有人过问缘由。
她心沉身凉,近前一点灯焰犹在起伏跃动,寂静的屋外却忽然传来足音。
相思一惊,坐在窗下没敢出声,听得那脚步由远及近,最后似乎停在了屋外。她内心惴惴,等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悄悄推开窗子。
云层静移,寒月微露。院中蓊蓊郁郁的树影斑驳洒落,隐约可见有人坐在树下石凳上,蟒袍在夜色下显得深暗压抑。
寂静中开窗声响格外清晰,他侧过脸望向这边。那种迫人寒意扑涌而来,让相思心生惊惧,竟一下子将窗子又紧闭起来。
“砰”的一声响,窗纸微微簌动。她紧抓着窗棂怔了好一阵,忽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忙将窗户重新推开几分。
所幸江怀越并未离开,仍是坐在繁茂如伞盖的树下。昏暗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好提心吊胆地在窗内行礼,“……江大人。”
他没回应,几乎与重重树影相融为一,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朝着这方,语声寒凉,“胆子那么小,却敢去高焕府中?”
相思没料到他会说起此事,愣怔了一下,低头道:“情势所迫,为救姐姐,我又怎能只在意自己安危?”
他冷哂一声:“找了我又找他,你倒是颇会利用自己。”
怕什么就提什么,相思紧张得不成话,感觉他还是十分在意此事,忙弱弱道:“奴婢之前在水榭时,向大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一直自责至今。”说了一半,又怕伤他自尊,急找借口解释,“奴婢当时是慌了手脚,不知分寸,事后想想大人位高权重,实在不是奴婢这样的人能攀附的。对于奴婢的鲁莽行为,还请大人恕罪。”
她说罢也没敢抬头,不知对方神情如何,隔了片刻,才听江怀越冷冷道:“到他那里,也是准备献身?”
她脸颊发烫,心里沉坠:“……大人您走后,我已经别无他法,就算张奉銮不来,我也打算自己去找高千户。或许在您看来,如此行事实在不知羞耻,可是我这样的身份处境,除了送出自己,又能怎样?”
“要是高焕与那商人强占于你,又不将你们姐妹放回,你岂不是自食苦果?”他缓缓站起,负手行前数步,在斑驳树影下望她。
相思怔了一会儿,低声道:“那样的话,我不会隐忍下去。”
“哦?”他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你将如何?”
她侧过脸,笼在素淡灯火间,幽黑眼眸有暗沉的光。“大不了,鱼死网破。”
江怀越寂静片刻,忽而嗤笑起来:“我还以为会有什么高招,原来只是小孩子似的赌气话语。”
相思错愕着望向他,隐忍道:“督公权势在手,眼界想法自然与我不同。”说归这样说,心中凉意渐起,神情也是恹恹的。江怀越倒似是品出了她的语意,下颔微扬:“你有什么不满吗?若不是本督带人进了高府,你现在恐怕还在他们手底受辱。”
她怔然,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高焕与那商人色|欲满面的样子,不管怎样,是窗外的这人在最紧急的时刻到来,才使得她免于被人凌|辱。
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何况现在自己的命又握在他的手中,必须得顺着他的心意……
想到此,便垂着黑密的眼睫向他再度行礼:“奴婢依赖督公才得以保全自身,怎会有何不满?那高焕与宋引狼狈为奸欺男霸女,正该有人将他们整治一番。若没有督公出手,奴婢姐妹又怎能离开高府来到此处?”
他审度着她的神情,反问道:“是吗?被绑进西厂还不觉得害怕?”
相思藏在袖中的手指攥了攥,他的问话总是叫人难以坦诚回复。莫不是因为之前水榭那事,果然触及了他的自尊?又或是宦官本身心思太多,性情古怪?
心里这样想,脸上却不敢流露异样,“起先……有些害怕。但是……”她在灯火下抬起眼眸,望着夜色中的江怀越,尽量使自己唇边带上温柔笑意,“督公若是真要杀我们,在高府那里就可以动手的,何必还要带回西厂呢?这样想来,心里便安定了些。”
安定?
江怀越在心底哂笑了一下。
朦朦胧胧的光影间,她虽面含微笑,可眼底透出的不安始终难以掩饰。他也知晓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满是虚情假意,她还是太不圆滑,即便是想要保命的讨好奉承,都显得客套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