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未晚锋情炽(150)
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思考是秦炽烽容许榆桑做的,那榆桑此时的心是静的吗?答案是否定的。
淡淡的青草气息,是此时萦绕在榆桑脑中,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甚至一度令她产生错觉,仿佛自己还是置身于那个和男人分别的清晨,那般无垢无染的空气,那个清新干净的吻,还有不知是不是受环境氛围渲染的那个男人的味道,独一无二的,与他本人的气质大相径庭的青草气息,统统翻涌而至,连同那些她以为不甚在意的与那个男人相处的点滴回忆。
引起这一切的导火线,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体温,特殊之处大约是那份温度是不属于身体本身的,是被分享的。当带着男人的温度和他独有的气味的外衣包裹着榆桑身体时,渐趋复苏的不仅仅是榆桑对温度的感知,关于秦炽烽的记忆也在缓缓地回暖。
伴随着记忆渗透到榆桑的心里的是她不熟悉的某种陌生的情绪,对此,榆桑无法解释,无法把握,亦无法言明,她能做的就是抗拒,本能地杜绝这种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滋生蔓延,抗拒的表现就是远离诱发因素——秦炽烽。
到家时,连声招呼都不打,落荒而逃的榆桑没能引起秦炽烽任何不正常的怀疑,权当她还在为着家人的事纠结。
静卧在副驾驶座上的外衣成功地吸引了秦炽烽的注意力,当然是继消失的榆桑的背影之后。他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那件衣服,如果此时有第三人在场的话,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起来都不足以消弭那种诡异的感觉,因为秦炽烽的眼神满是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用看一个情人一样的眼神看一件衣服,简直称得上是恐怖了。
秦炽烽原本的打算是给榆桑一段考虑的时间,直到结果出来的那一天,他不准备做多余的什么事,以防弄巧成拙。然而,榆桑对他的态度,令他不能继续淡定地无所事事了。他发现,榆桑有意无意地在躲着他,程度一天比一天严重,后来干脆碰面都省了。
他知道
为达成尽量避免与秦炽烽的正面相处的目的,榆桑用尽了所谓的借口和理由,想尽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最有效的当然非离家外出莫属了。
在外晃荡的榆桑没想找一个陪伴的人,她选择独自一人在自己熟悉或是不熟悉的街道间游荡,游荡,心里念念不忘的是执念甚深,从来不曾忘却,至今不肯割舍放弃的家仇。在春秋鼎盛之年溘然长逝的父亲,自父亲死后,多年来郁郁寡欢,没得到过真正的快乐的母亲,那些无法对人述说的压抑许久的精神折磨,自身所受的大大小小的身心摧残。惨白发青的脸色,鲜艳欲滴的唇色,昏黄朦胧的灯光,明烈晃眼的电光,声嘶力竭的哭泣,喑哑的啜泣,生无可恋的颓色,虚与委蛇的勉强之色,决然赴死的欣慰之色,日复一日的反复逼问,夜不能寐的缠人梦魇,深入骨髓的麻痹感,融入血肉的厌恨。
秦炽烽让榆桑放下,简简单单的一个词,说起来再容易不过,可实践起来,谈何容易,放下,放下,纠结缠绕她经年之久的那些记忆渴望,几近成为了她身体灵魂的一部分,岂是说放下,就能够轻易放得下的。那对榆桑来说,无异于剔骨剜肉的酷刑,生生夺去她生活的目标,粉碎她心心念念的愿望,将她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消弭殆尽,她的过去未来都将是一片空白。所谓的坚韧,所谓的忍耐,所谓的牺牲,所谓的筹谋,所谓的痛苦,所谓的挣扎,所有的所有,都会成为粉尘,随风而散,到了最后只成了一场空话。其中的冤屈,中间的纠葛,功过成败,孰是孰非,无人会记得,更没有人会来评说论断。
最可怕的结果是忘记,有心消除痕迹的人当然不会费心去留下什么让其他人记得这件事,令人恐惧的是有心要记住什么的人,最终也敌不过时间的搓摩,模糊了记忆,寻不回当初的那份心境。
此前的榆桑,心性无疑是坚定的,梓黎的死和梓黎的话却动摇了这份坚定,并且是大范围深层次的。
她,是母亲委屈自己多年的唯一因素,是母亲离世之前仅存的牵挂,是母亲与父亲团聚之前的挂碍。因为她,母亲强颜欢笑,因为她,母亲苟且偷生,因为她,母亲隐忍度日。如今母亲最后的愿望是愿她安好喜乐,她怎么能够违背母亲的遗愿,怎么可以与母亲的心意背道而驰?她,怎能忍心?
放下,她不甘心,坚持,她不忍心。
不甘心,应该不甘心,就这样割断几乎是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那股仇恨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中毒颇深的病人的解药,不过是饮鸩止渴,以毒攻毒而已,年深日久过后,戒不掉,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