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138)
或许是那血骇住了众人,又或许是我脸上的神情太过狰狞,竟把那些拿着家伙的男人给震慑住了。
我bī视着他们,扫了一眼父亲。
那一眼中的父亲究竟如何,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趁着那一刹的功夫,拽着盈盈就往后院跑。
推开柴房门的那一刻,我的肠子几乎跑断了。
盈盈抢着推开门,扑了进去。
霎时一股血肉的腐朽味道跟着涌了出来。
仿佛那一阵狂奔已把我的气力耗尽,此刻我再也迈不出一步,走进柴房之中。
半晌,抑或是片刻,门内传来一声“姑娘”。
好似幽魂的声音,再也分辨不出来昔日容易那清脆欢快的语气来。
胸口喉咙被卡得难受,我擦了一把泪,笑着应了她一声:“在这儿呢!”
柴房gān热昏暗,可我一眼就看见容易躺在那里,挣扎着,要生不能,要死不得。
一时间,恍若昨日重现。
恍若畹华被锁在柴房的那一晚,我带着容易去探望他。只是这一次,我的身后再没那个叽叽喳喳,满腔热血只为了姑娘的傻丫头了。
我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头发。
“姑娘,我c我还想跟着c跟着你走呢!”她努力挤出话来,努力地笑着。
我紧紧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脸上,任凭自己的泪和她的泪流到一处,再也分不开来。我勉qiáng笑:“好,不管我上哪儿去,都带着你!”
她抬起手,扯住我的衣角,那双俏生生的大眼睛已然有些失神,盯着我,泪如泉下。她涌出笑来,满口的血也跟着涌了出来:“姑娘,若是可以,我c我想伺候你一辈子——”
我哭得更凶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想抹去我脸上的泪,却使不出力气。
“我没把姑娘的事说出去,盈盈也没有说。”她挣命支起半个身子来,将盈盈扯到我的面前,“我知道姑娘没打算c没打算上京去,不管c不管你去哪儿,求你c求你把盈盈带着。”
她扭头看了一眼盈盈,笑着c流着泪,叹息:“她的命,她的命是我”
容易只说了一半,又望向我,恳求:“姑娘,你答应我!”
我情难自已,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她得了我的保证,缓缓躺了下来。
不过是片刻的回光返照,真的已用尽了她全身的力。
她不自觉地颤抖着,喃喃自语道:“娘啊,囡囡冷呀——”
“姑娘,我冷呀——”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哽咽着低下头,凑到她的嘴边。弥留之际,容易低低地唤:“畹c畹华少爷,我——”
那一声“我”之后,再无第二个字吐出。
容易,我那实心眼的傻丫头,吐出了胸膛最后的一口气,在我的怀里安静地离开了人世。离她十五岁的生辰,不过半个月的光景。
亦不过几天的光景,我所爱的人,竟一一的离开了我。
容易她是,被我的父亲活活打死的。后来盈盈告诉我,她挨打的时候,一直将盈盈抱在怀里,这才换回来盈盈的一条性命。
她的一生太过短暂,也太过辛酸。
我抱起她小小的软绵绵的身体,借着盈盈扶我的力站了起来。
柴房门口,畹华蜷缩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她和你一起长大的,她的最后还念着你,你该送她一程才对。”
畹华哭得喘不上气,更是说不出话来。
容易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地冷却,而我的耐心也慢慢地耗尽了:“畹华,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卷进来了。”
我绕开他,想要离开。
他一把抱住我的脚,哽咽:“阿姊,你等一下。”
畹华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庞,他轻抚了抚容易的脸颊,泣道:“容易,对不起,我本该保住你的。但我c但我”
他说不下去,扯下怀里的玉佩搁在容易的怀中,低头亲了一下容易的额头,将她从我怀里接了过去。
畹华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我听见他如呢喃一般,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今生是我负了你,来世,换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不由地一阵心痛。
其实不是畹华负心,只是谁会认真地把一个小丫头放在首要的位置?从前他头顶严父,如今又多了云真,他和容易的那一点点小情肠,便更加的微不足道了。
我都懂,可我不愿意懂。
难道女人,生来就该如此么?
像母亲那样,隐忍一生,到头被妾室bī死;像四婶那样,守寡半世,最终被亲族bī死;像容易那样,辗转为奴,到底死于非命。
我不认命,便是化成灰c化成土,我也不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