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她妈妈额头的刺目的血，记得撒了到车座上的馄饨，记得她爸爸那声大喊。

后来，昏迷中，她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听到了警笛声，可是却再也听不到她爸妈的声音。

尹以南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的大脑里不断地重复着“命好”两个字。

这就是她的所谓的命好。

她一直不敢太快乐。从前想要的都得不到，现在好不容易拥有了，讲出命好的那一天却被命运收回了一切，彻底的那种。

尹以南爷爷奶奶第二天赶了过来，尹爷爷目光浑浊，尹奶奶看到还在ICU满身都是伤的尹以南时，靠在尹爷爷身上止不住地流眼泪。

关于这场事故，警察给出了对方酒驾飙车的交代。对方家属找了几次，哭着求尹爷爷和尹奶奶私了。两条人命，一个家庭，可以私了吗

一纸事故鉴定，一纸判决书，尹以南的家没了。

最后，那个人被判了七年。

“你求我们放过你儿子，说七年耽误了你儿子的大好青春。”江小可扶着还拄着拐的尹以南，“以南”，尹以南说出这句话，声音颤抖着，“那我父母本可以到老的那些七年呢我和我父母的七年呢？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他们儿女的七年呢”

怎么可以求被放过呢？谁不是谁疼爱的儿女？谁又不是谁的父母呢？

凭什么呢？

尹爷爷为尹以南申请了休学一年。

离开H市的那天，天空下着大雨，正如她来这里的那天。她一直觉得她不属于这座城市，而现在她和这座城市真的一点牵绊都没有了。

“到了发消息，注意安全。”林沂北在高铁站门口，一把将尹以南搂在怀里。

尹以南只是轻轻地抬起双手虚虚地环住林沂北。

而后，转身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这个城市。

林沂北闭上发酸的眼睛，无力地靠在墙上。他认识刚开始认识的尹家，一家关系都很生疏，而这半年，他看着尹以南越来越鲜活，笑容也越来越多，和她父母的关系也缓和起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所谓命运打了个急转弯，短短一个月，尹家支离破碎。

墓园在X市的南边，旁边是一片风景区。

元旦前那天，尹以南自己一个人来了这边。她妈妈爱花，家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摆放着精心搭配修剪好的鲜花，而他爸爸这一生都在画风景，所以选在了这边。

尹以南没有告诉爷爷奶奶她父母已经离婚了，住院时警察送过来的车上遗物里除了她父母的钱包手机，还有那天刚办理好的离婚证。

第28章

她到X市的这段日子，有时会做梦梦到那天，有时只是坐那里，关于那天的画面就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带着许多她本没注意到的小细节。

她想起了那天下午她妈妈的说来这边办事还有她爸妈在车上僵硬的气氛。一中校门口那条路，路两头，一头是民政局，一头是殡仪馆，而离婚证的办理日期正是那天。

慢慢地这些画面不再只是关于那天，像慢放一样。

她想起好几次凌晨她写完作业出来喝水时碰到从书房出来的穿着睡衣的父亲，想起她带小咪回家的那个下午，她妈妈突然问她，“爸爸怎么没去接她”，想起了那个晚上，路过书房时压抑的哭声。

其实，应该很早之前就有预感的吧。

也许是感情破裂，又或者是单方面选择的离开。

她妈妈是很骄傲的女人，无论那一种，都不会选择委曲求全。

他们，应该也挣扎了很久吧。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车祸，也许他们会在餐桌上告诉她，也许他们会像无数父母一样等到她高考结束再告诉她。

可不管是那一种，至少她还有父母。

尹以南整理家里时，发现了她妈妈已经整好的关于他们的过往信件，画，照片，放在床下的一个箱子里。

尹以南挑了几张，将剩下的锁好，放了回去，又在她爸爸房里找了一张她妈妈的画像，站在江南小镇的青石铺的桥上，细雨里撑着伞，全身都透着温柔的妈妈。

“爸爸妈妈”，尹以南将那张画像点燃，又取了几张照片，火光一点点吞噬了所有。

“我想你们了。”

十二月末，寒风飕飕的刮着，北方的冬天冷的理直气壮。

墓园里种的都是四季常青的树，四周是南郊划好的风景保护区。

不管活着的时候是怎样，沉睡时却一定要安稳。

活下来的人继续活着，带着已经长眠的人所有念想。

“爸妈，再等等，春天快到了，花要开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吃腊八粥的日子。

林沂北前天打来电话时，尹以南正坐在房间里看书，杨绛先生的《我们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