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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196)

张铎听完,面上没显露什么,却连夜奔马翻厝蒙山,回到行宫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子时。

江凌不敢问什么。

他见惯了张铎不行于色,但这一次,好像就连张铎身下的马都感到了什么似的,在鞭下时不时地发怵。

正殿只传了梅辛林。

而梅辛林进去之后,殿内一直没有声响。

正殿外,胡氏,陆封,包括江凌等人,都跪在雪地中待罪,被人的体温融化的雪水早就把衣衫濡湿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此时殿内,烛影沉默。

怕席银冷,每一道窗隙都被胡氏等用绸纱遮堵住了,于是就连博山炉中的烟线都失了流力,孱软地向梁上攀去。

梅辛林看着那道烟线,淡道:“你知道我不会救她。”

张铎没有应他的话,低头轻轻挪开席银的手,在榻边坐下,望着榻上几乎没有生气的人,“你和江沁都是这个意思?”

“是。江沁为陛下思虑得还要远一些。觉得陛下身在帝位,男女阴阳事,家族门第婚,都不能妄避。我看得则更浅。”

他说着走近榻前。

“金衫关的战事已平,下一步就是荆州。只要一举歼灭刘令,刘氏余孽再无翻浪之力。我唯忌,在长公主身上,你已经输了岑照一子,而在这个女子身上,你恐输尽全局。”

张铎没有抬头。

目光在席银的身上缓慢逡巡。

她身上仍然穿着那件他给她枣色大袖衫,人却比他离宫时瘦了一大圈,即便是昏睡着,一只手还是不自觉地抠着腰上系铃铛的绦带。手指苍白,指甲消磨,有些手指的指甲甚至已经折断,天知道,她之前抓扯过什么东西。

张铎轻轻捏住她放在腰腹上的那只手:“知道她是岑照设给朕的局后,朕不止一次地想要杀她。事实上她也辜负过朕很多次,但正如你说,朕下不了手。”

梅辛林平续道:“这个女子,受了你的恩活下来,但她没有那个福气去受你的情。你天命所归,则一切有定数,你下不了手了结她,自然有天助你。张平宣虽去了荆州,但她也赐了此女一死。只要此女不在人世,你就有心力控局。”

张铎闻话阖目。

他从来都不擅长自观内心,也不肯轻易流露内心中的情绪。

然而对于席银,他除了有他不敢自观的□□之外,还有一种隐藏在刚性之下的恐惧。

恐惧的对象并不是席银这个人,而是他自己本性之中,因为情爱浸渗,而越见孱脆弱的那一隅。那毕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可见的孔隙,孔隙之后则是要害,只要一根针,就可以直取的命门所在。

“朕宁可不控这个局。”

“陛下……”

“救她。”

他打断梅辛林的话,轻吐了两个字。

梅辛林摇头提声道,“你这一回不了结她,在荆州又要如何了结你与陈家十几年的恩怨!你已经为了她放过岑照一次了!”

张铎的手捏皱了膝上的袍子。

“梅辛林,朕说救她。”

他说完站起身朝梅辛林走了几步,佛龛里清供的梅花阴影一下子落到他的脸上,不知为何,那明明是神佛的影子,落在他面目上却带着是杀意的。

梅辛林抬头,并不避张铎的目光,平声应道:

“你实在不该因为女人而生软肋。”

“朕知道。”

梅辛林扼腕叹了一声:“你这样说就是不肯听臣再言语。”

张铎回头望了一眼席银,她微微抬起的脖子上,那道青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那么怕死的一个人,拼着死也不肯辜负他,张铎不知道是该为她喜,还是为她忧。

他看着自己的虎口,笑了笑,握掌道:

“不就是情嘛,朕不给她就是,朕要让她活着。”

梅辛林也笑了一声,“当年陈望替你父亲批命后,你父亲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太上忘情,不施便是。结果呢,他还是娶了徐家的妇人,生了你,最后应命而惨死。你对这个女人既用了情,是你说舍就能舍得了的吗?”

“梅辛林,如何才肯救她。 ”

梅辛林鼻中哼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即便你要杀了臣,臣要说的还是这些话,既如此,你不如直接赐臣一死,若不杀臣,臣便告退。”

“梅辛林!朕再问你一次,如何才肯救她!”

声音从背后追来。

梅辛林已经走到了屏前,那映在屏风上的人影忽然一矮……

孤傲湮灭于卑微,殿外石灯笼里的一团火彻底被熄灭了。

梅辛林仰起头,眼前漆门上的树影癫狂肆意。

他喉咙里有些发苦,手指几乎捏不成拳。

“我是你父亲生前挚友,看他死不够,还要看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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