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明白,你非但没有禁锢她,还把她从清谈居带上了太极殿?你这纵容岑照,把刀往你要害处抵!”
“我知道。”
“那你还要留着她?”
张铎笑了一声,抬头道:“自负而已。”
梅辛林听完,喉咙里如烧火炭,他不想再说话 站起身,将自己的药箱收拾起来,冷不防地又刺去一句。
“将至中秋,气阴湿,逆有旧伤在身,在勉强用冻水,恐寒经过伤处入骨,陛下内火虚旺,若求下火之法,需开内禁苑,立后纳……。”
张铎闻言,不自在地挪了挪膝,厉声道:“住口!”
梅辛林冷哼了一声,背起药箱,径直跨了出去。
***
琨华殿,宋怀玉等人日日夜夜,万分慎重。
席银的日子倒是忽然安静了下来。
没有了琨华殿和人太极殿的劳役,也就见不到什么人的,只有胡氏偶尔受宋怀玉的命,过来与她送些东西。
席银整日整日地写张铎的那一本《就急章》,快两年了,她的字骨,终于有了三分他的样子。
张铎每日回琨华,都会在观音案下看到一叠席银的字,堆得整整齐齐,甚至还刻意用那把从前承惩戒她的玉尺子压着。
宋怀玉回过一次,说是席银趁着他不在琨华殿中的时候,偷偷送进来的。
临近中秋。
荆州战事,正逼紧要关头,金衫关的羌乱又去起,张铎白日里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留意席银这个人,入睡前,到是会留那么一刻的时辰,把席银的字翻完。
在这当口,席银的确没什么脸来找他,不过,她这个认错的法子,还算合时宜。
字,是张铎的字。
写字的人嘛……好像也就勉强能算作是他张铎的人。
张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又遭一日会靠着这种全然没有道理的联想上来稍微满足自己的占有欲。他不禁去想,如果此事让赵谦知道,定会让他笑一辈子。
不过,中秋将至,至亲若仇,挚友尚远。
天地间阴气随时令聚合,琨华殿内,冷夜无人掌灯,难免令旁人觉得悲凉。
好在他习惯孤冷地生活,方不觉夜长天寒。
九月底,赵谦奏报荆州城破,许博的军队分兵驻守荆州,留待朝廷遣使受降,赵谦则将领军返洛阳。顾海定果然奏请,以驸马岑照为此处受降的使臣,张铎允准,令中领军护送其前往荆州。
这一日,太极殿召见的诏令,传到张平宣的府上。
张平宣陪着岑照一道在堂前跪接。宋怀玉宣了诏后,亲自搀扶岑照起身,而后方对二人行礼道:“长公主殿下大婚,老奴还未曾给殿下和驸马磕过头呢。”
张平宣道:“那倒不必,只问宋常侍一句,我母亲可还好。”
宋怀玉道:“金华殿娘娘听说殿下大婚,甚是愉悦,听说,这连着几个月啊,也肯认真用些饮食了,若殿下能与驸马一道去看看娘娘,想来对娘娘的身体,心绪,都大有益处。”
张平宣点了点头:“好,有劳宋常侍,来人,送常侍出去。”
宋怀玉躬身道了一句不敢,转身带着人退下了正堂。
张平宣扶着岑照的手道:“你明日入宫觐见,我随你一道去。我想带着你,去见一见母亲。”
岑照拍了拍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含笑应道:“好。”
张平宣扶着他穿过跨门,朝后廊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荆州……有多远啊。”
岑照温声对她道:“荆州属旧楚之地,距洛阳,有千于里。”
“千余里,那么远吗?”
“是啊。”
岑照轻叹了一声,停下脚步道:“早年,我不曾眼盲之时,曾游历过荆州。水草丰茂,民风淳朴,是很好的地方。”
张平宣抬头望着岑照:“那这一回,也让我陪你去吧。”
岑照笑了笑:“你想去看那里的山水吗?”
张平宣摇了摇头:“不是,我怕……他忽然准你参政,其中……会有阴谋。”
她说完,抿了抿嘴唇,又道:“我若在你身边,他……也许会有些顾忌。”
这话,张平宣自己说得都没有多少底气,说到最后甚至自嘲地笑了笑:“呵,我也是我高看了我自己,他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所以,你何必车马劳顿。”
张平宣悻悻然地点了点头。
“岑照。”
“嗯。”
“我……”
“殿下不必说,岑照明白。”
“好,我不去,但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你为什么要让顾海定,荐你去荆州啊。”
廊上的风细细的,女婢们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也放得很轻,从他们身边行过时,甚至刻意远退,只在廊壁上,留下些若有似无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