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又见宋怀玉还立在的青苔道上,等着她的后话,迟疑了一时方道:
“哥哥是长公主殿下的驸马,他们出言污蔑哥哥,就是对长公主,还有陛下不敬,我不许他们这样放肆。”
她说完,下意识地捏了捏腰间的金铃,又重新顶了一口气,对宋怀玉道:
“去把他带过来,我要他给我哥哥赔礼。”
“阿银,不必的”
“哥哥!”
岑照摇了摇头。
“ 我不想看阿银这个样子。”
席银闻话,声音细了下来。
“为什么……”
“你这样,我会觉得是我没有把你护好。”
席银说不出话来。
岑照抬起头,“你从前,一直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姑娘。”
有些话,不需要寒若雪刃,就可以瞬间划破人的皮肤,顺着肌理,直入心脏。
张铎如果此时听到岑照的这句话,一定会自叹自己,在玩弄人心一事上,技不如人。他以为,他的话已经足够犀利,能够将席银剥皮剔骨,改头换面。却不知道这世上,对女人来讲,最能诛心的话,往往饱含着最温柔的情意,令她们情不自禁地沉沦。
席银哑然了。
愣着在琴案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岑照没有怪她,可她却觉得,她自己变得不那么可爱了,一时之间,她竟也有些厌弃自己将才的气焰。
“哥哥……是不是不喜欢阿银了。”
“没有。”
岑照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一直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只不过是不想你因为我的事,不开心。”
说着,他转向芙蕖潭的对面,轻声道:“将才说话的那个人,若我没有听错的话,因该是洛阳城中的富贾,秦放。你如今是宫中的内贵人,为了我与他相争,不好。”
席银听到秦放这个名字,不仅一愣。
“秦放……”
岑照听她迟疑,转而问道:“怎么了。”
席银忽然想起了张铎在太极殿上那一句:“杀秦放。”
不禁脱口道:“若是他倒也罢了,反正他应该……也活不长。”
第78章 夏山(四)
琨华殿内的灯一直烧到了起更。
宋怀玉比席银早回了一个时辰, 却也只是在琨华殿中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走了出来。
胡氏迎上来道:“宋常侍,奴等可要候着。”
宋怀玉摆了摆手, “在这里仔细听着,仔细陛下要什么, 但万不能私自进去。”
说完, 他仰头查了一回天时。
“等内贵人回来,你们就退下。”
胡氏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宋怀玉面有隐忧,也不敢多问。
天上流云卷月。
那日不愧是太常演出的黄道吉日, 穹顶的月光十分清亮。楸树荫里, 几只长着灰色羽毛的无名鸟, 张开硕大的翅膀腾枝而起,从用宁寺塔上飞过,直直地向月亮冲去。鸟羽上的尘埃轻盈地落在塔顶的金铎上,虽然轻, 却渗入了锈蚀的缝隙,任凭高风如何吹,也吹不掉。
席银回来的时候, 在琨华殿外犹豫了很久,都不敢推门进去。
代天子行赏, 她没有做到,若要交宫正司论罪,打死也不为过。
可是, 比起从前惧怕棍杖,她现在好像更害见到张铎这个人。
“内贵人。”
胡氏唤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回神,又试着拽了拽她的衣袖。“内贵人……内贵人。”
“啊?”
“您进去吧。内殿灯还亮着呢。”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想今夜躲过,怕是不能够了。
席银搅着绦,轻轻地挪了几步,殿门前的宫人,屏着吸为她推开殿门,侧让到一旁。
殿内的那人靠在凭几上,似已睡过去多时,手边垂着一本书,席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身捡起来看时,见书封上写着《月灯三昧经》。是一本佛经。
张铎懂不懂佛理,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恨玄学清谈,自然就猜他对佛家道理甚为慎重,轻易不沾染。很多揣测都是空穴来风,但这一桩事,到是猜到了七八分。
所以,是才他定然是有起心动念,不得已,才拿了经文出来镇压。
席银想不到这一层,她只是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比从前更加压抑,不过这种压抑不是向外的,而是向内,用于约束他自己的。
有了这样的感觉,她才敢渐渐靠近张铎,摞好书后,靠着他屈膝跪坐下来。
无人的孤殿深夜,人亦睡得实,席银终得以肆无忌惮地去看他的容颜。
人的容光可以被饮食情绪左右,可皮下的风骨,却需要一些凌冽的东西来雕琢。
比如刀枪剑戟,无边的执念,又或者滔天的血仇。
席银忽然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刺了一般,疼得她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