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见吗(176)
也更容易注意到旁人的评价。
她知道不少人都对容茜和江和良说过:“不是我多嘴……但你们有没有觉得有梨长得有些……”
江有梨也知道,父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她去做过亲子鉴定。
他们跟她说的是体检。
后来家里的气氛凝重了很长一段时间,江有梨依然知道,他们是拿到亲子鉴定的结果了——很显然,之后他们开始寻找真正的江家千金。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父母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尽管他们藏得很好,但她当时对所有的风吹草动都已经很敏感。后来他们的眼神又变了,多了几分怜爱。
江有梨过后再回忆起来,那些怜爱或许是查到了她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
再然后,某一天,他们把她叫去书房,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
十多年前两家孩子的错位、她的亲生父母、他们的亲生女儿……那一天至今回忆起,江有梨仍记得自己满心只剩下麻木。她本该有更激烈的反应的,比如悲伤、愤怒、不甘、震惊等等等等。
可她没有。
或许有,但那些浓烈的情绪一股脑缠在一起,在日积月累的风吹雨打之后,震得人只剩下麻木。
那天的天气也很好。
像她知道自己喜欢上盛向礼那天一样好。
容茜含着泪不忍地说:“梨梨,你放心,爸妈不会不要你,你还是我们的女儿,和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就有一个妹妹了。”
妹妹。
江有梨当时木着脸想,哪门子的妹妹?
哪门子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父母不会不要她。
可她真的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
没多久,他们带回了林听。
那个傍晚,江有梨放学回到家,站在二楼,看着林听在父母喜不自胜地带领下进了屋。
纤瘦的少女像一只彷徨的小兽,误入他人的地盘,浑身写满了拘谨,小心翼翼地打量这间偌大而华美的房子。然后她看向了二楼,看见了江有梨。
少女站在楼下彷徨无措,与这个家时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契合无度。
那一瞬间,江有梨才终于过感受到心脏被挖空似的疼痛。
才终于回到了现实,终于真切感受到:我是多余的。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它们本该属于楼下的那个少女。
江有梨不甘,又不能不甘。这十六年的人生,是她“偷”来的。
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是个卑鄙无耻的掠夺者,在这个家多待一刻都是凌迟。父母看似不变的关爱、弟弟们变化的称呼,如一根赶牛鞭,抽打在她快要窒息的心口,像是在催促着她快点离开。
一夕之间,她失去了一切。
她漂浮在宽广海面上,连根浮木都找不到,只能靠着稀薄的体力支撑着自己不要下沉。
她的所有挣扎都无人知晓。
江有梨知道自己藏匿的本事很厉害,就连对盛向礼的感情她都能藏得好好的,谁也没发现过。
她仍然高傲得像只光鲜亮丽的孔雀,向幸灾乐祸的围观者展示自己漂亮的翎羽,用生来高贵的视线睥睨他们。
无坚不摧,一如既往。
直到某天,她无意间听见家里的两位家政嫂聊天——
“不是我说,你觉不觉得那个江有梨看着越来越让人头讨厌了?”
“我懂,真不知道还在傲什么,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吧,不知道自己现在身份有多尴尬。”
“唉,以后她就懂了,假货说到底就是假货,你看先生和太太给亲闺女治耳朵都花了多少钱,不还打算专门送去法国学跳舞吗?这自家的金凤凰养起来就是不一样。”
江有梨对那位说“假货”的家政嫂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父母不在家时,总是她照顾自己的起居饮食,她做的费南雪很好吃,江有梨很喜欢,经常缠着她给自己做。
但是这天之后,江有梨再也没碰过一口她做的东西。
也是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不让别人看笑话而努力展示的漂亮翎羽,本身就是个笑话。
因为就连这身羽毛都是假的。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货”。
江有梨回房间后哭了很久。
她从没哭过,即便林听回到江家那一天,她也是红了红眼,然后把眼泪压了回去。
她从来没为这件事哭过,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够坚强。
其实早就快垮了,只是那根稻草一直没落下来而已。
哭过之后,江有梨开始发呆。
好像忽然心如明镜。
她想,既然这些都不属于她,那她就不要了。
鲜花、掌声、万众包围……这些是她还能争取的。
她只想要一些能够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