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魄射影(11)
山坡间的绿草和着风也不过转了几圈,就又过了三四年,三四年间人和物都发生着许许多多的变化。在这块地方,曾经有一个少年郎痴痴地等待着天女的降临,现在这名孩子也已经成年。
“夕颜!夕颜!不要闹了!”一名十七八岁的俊美男子手捏画笔坐在松树下作画,他头发微撒,仅在头顶束了个紫金冠,身上罩了一件绣了《游鱼》的银纱旧袍,却显得格外风采奕奕。他的画纸上洒满了带梗的花朵。
“你总是画呀画的,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有什么有趣的。”树上身着华服的女孩使着脾气嘟囔。
男子听到女孩的埋怨,搁下画笔,站起身伸开双臂对树上的人温和地说:“真是拿你没辙,下来吧!”
“辉!”女孩欢呼一声,小鸟般地扑进了男子的怀内。
辉爱怜地抚摸夕颜的头发,自从四年前自己一定要夕颜明白自己的心意,夕颜下凡的次数渐多,后来再也没有离开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夕颜好像变得越来越轻。
辉紧抱住怀里的人,生怕她如雪花般消失:“夕颜……你为什么不回天庭呢?”
“辉,你想我离开吗?”
“怎么会呢?夕颜~我希望你能永远守在我身边,就像现在这样。”
“辉,我也是,我不愿待在没有你的天庭里,我更不愿看着你比我苍老,辉,我很害怕。”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夕颜将头紧紧埋入辉的胸前,雄健的胸膛上跳动的心声有节奏地传入夕颜的耳中,声声化成爱的告白。
第二年的春天,夕颜终于倒下了,这位冰雪川原上盛放的雪莲般晶莹的女子倒下了,身为天女的她吸食了太多人间瘴气,被腐蚀了身心,从此再也没有醒来,夕颜如同她的名字夕颜花一样,“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拓跋辉怀抱着冰冷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夕颜的名字,从不知眼泪为何物的他,今朝泪水多过龙宫里的鲛人,一颗颗大而明亮的泪水恍如珍珠跌进夕颜已经泛白的唇中,夕颜……在第三天化作了一朵夕颜花,置身在阳光下的花朵竟也分为明媚。拓跋辉的心却一直没有醒过来,他下定决心,即使化为罗刹厉鬼,也要找回自己深爱着的夕颜。
第9章 千年情(下)
甘露殿中,狻猊拨角含香山炉飘散一股熏香,龙脑、马牙硝、麝香等用炼蜜熬的淡香裹成一股清脑的甜味,轻轻萦绕绮丽的缃色绸幔上,两名宫女手持宫扇一左一右跪在地上,给坐在胡床上的男子打扇,男子眉角威严,眼内含笑地对着不远处手捧画儿,恭敬地跪在地上年约二十二岁的男子说:“拓跋爱卿的画技果然是鬼斧神工,《道祖授教图》比之吴道子有过之无不及啊。”
拓跋辉更低下头道:“不敢。”他虽然态度谦卑,可是脸上始终霜结的冰冷神情显得格外的耀眼。
胡床上的尊者起身扶起拓跋辉,道,“刘德柱去把前不久龟兹进贡的碧花琉璃簪赏给拓跋爱卿吧,听说你纳了位妾氏藏在白云寺,女人家都爱这些东西……男子风流原本无可厚非,只是……不要给别人抓住话柄。”说完,他重重地手按拓跋辉的肩膀道。
“谢主隆恩。”拓跋辉欲要行礼,却被皇帝止住道:“爱卿陪朕说说话吧……”
月色如洗,开得真浓的花朵披上一层银霜,稍显沉重,屋内灯火若昼,拓跋辉站在桌边给坐在月牙椅上的一名女孩插上碧花琉璃簪,温和地问:“夕颜,喜欢吗?你无论佩戴什么样的首饰都那么美丽。”
女孩面无表情地端坐凳子上,她不会笑也不会说话。夕颜死后,拓跋辉无论怎么呼唤,她还是永远地停留在他十八岁的时光里。他发疯地拿起画笔,用他那可以让画中物赋予生命的能力作画,尽管夕颜的形象挤满了脑中,却无法完整地把她画出来。直到一天,辉去当年初遇夕颜的那棵树下,才“清洗”掉脑中的杂念,稳妥地拾起画笔,将灵逸娇美的她画出来,夕颜遂辉心愿复活,那朵原是夕颜本体的花与画中的夕颜完美结合,但是夕颜好像只有空壳,平时躲在画中,只有到了晚上,她才如鬼魅一般从画中走出来。
“夕颜你什么时候才能用你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啊?”辉紧紧拥住夕颜眼内缀满了泪光。怀中的夕颜柔软地瘫在辉的身上,仿佛一碰即碎,她精致的双瞳里拥挤一团看不见的黑云。
“夕颜,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着我。”辉将脸贴在夕颜的额前,爱怜地抚摸她的脸庞呢喃。
十五的月亮永远是最美的,辉又被皇帝召唤,夕颜从画中走出独自在屋内小坐了一会儿,她打开房门,眼睛对上漫漫长空里的一轮月光,月亮丰盈的身躯布满土红色,却为了追寻暗云的踪迹,变成了一扣银色月轮,月轮闪动明亮的光辉,慢慢要融进黑暗里,最终成为了一团模糊的月影。夕颜头上的琉璃簪在光的普照下也闪亮起来,她的视线不曾从空中断下,无意识行动的身躯轻似羽毛,随时可滑落地上,尽管如此夕颜还是追着月色一路小步轻走,提住脚尖踏进注满银色月光的一池湖水旁,她在水上踩了几下,飞向矗立水中的假山上,动作细小地坐下。她拢起双足,抬起令人无法呼吸的双眸久久盯住空中的一轮蟾魄,白色的衫裙被风吹起,好似飞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