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冯宁与贺天祥圆房,只觉这郎君与那日所见大有不同,不但甜言蜜语说得溜滑,且与床弟间简直翻着花样的折腾。过得几日,她偶然知道了替身之事,又暗中慢慢打听,这才知道了府中原来还有贺天瑛这样一号人,这才知道所嫁非人。
但贺家大少爷有替身这件事,只是贺天祥的贴身之人知道。府中别的仆役提起贺天瑛,也大多茫然。只因这名字从起了以后,用的时候实在太少。
小时候,因着嫡母不喜,当面呼他孽种,背地里仆人都叫“那小子……”比呼唤家里的仆僮还不如。再大些,他又被贺天祥摆布,几时真正用到贺天瑛这个名字?
因此,当他在密室提到贺天瑛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场的几人均是一脸的茫然之色。
却说冯宁成亲不过半年,丈夫却抬了凌清清进门。不出一年,冯家双亲相继过世,这一份偌大家业落在了贺天祥的手里,她绝望伤心之下,几欲寻死,都是贺天瑛暗中劝解。
贺天瑛本就钟情冯宁,又对她婚后的遭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是个刚烈的女子,又一身武功,不擅柔媚之术,既不得丈夫喜欢,再被婆婆苛责,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泪吞。最终二人情难自禁,有了肌肤之亲,生下了贺凤冷。
贺天祥并不知情,只当自己亲子对待,贺凤冷八岁那年,才知晓这一切,本想掐死了贺凤冷,但冯宁拼了命的与他搏斗,最终令他瘫痪。自已却身亡。
贺天祥将一直誓不娶妻毫无防备的贺天瑛设计囚禁在书房密室,又知道二弟心怀不轨,自己身体不好,万一他哪天起了歹意,先杀了自己的儿子贺凤默,不如先将贺凤冷好生养着,并捧高他,对他又极是严苛,做出一副让他接手贺家的模样来,替贺凤默挡灾。
贺天瑛一直被囚在密室,贺天祥每次心情不好之时,总要去密室折磨他一番,出一出胸口恶气。贺天祥自己被冯宁弄伤了脊椎,下肢瘫痪,气忿之下,也将自己这位大哥的双腿给弄断,同他一般模样。
自冯宁死后,他本欲自行了断,但想到幼儿,总还是不甘心就此死在阴暗的地下室,便苦苦挣扎着活了下来。
贺凤冷呆呆坐在床前,喃喃问道:“那他……从前不曾杀我,三年前为何又要动手?”
当年踩在云端上的人,一跤跌下来,灰头土脸,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想要质问,可是,贺天瑛身上血迹尚未干,凌清清在他这里受了气,转头便去了书房,将一肚子气撒在了贺天瑛身上。她虽没有武功,可是挥动鞭子的力气还是有的。在将贺天瑛抱出来之时,他回头去望,那间密室里并无遮寒之物,一堆稻草就那样铺在地下,气味难闻,墙头挂的鞭子上沾满了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华鸾素虽行走江湖,密闻也听了不少,但此时心中未免也是惆然一叹:贺天瑛一直当作贺天祥的影子活着,几十年以后,贺凤默却顶着贺凤冷的名头生活了近三年,可见报应不爽。
她同情的拉拉贺凤冷的袖子:“他要杀你,还不是怪你!”
贺凤冷正在茫然之处,只觉小七这话全然说不通:“他要杀我怎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谁生下了他,自然也就该怪谁,可是当他目光转到贺天瑛那满含歉意,始终坦然直视着他的温润慈爱的眸子之时,不知为何,只觉辛酸,倒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安小七早洞察先机,暗叹一声:这位贺老伯倒是隐忍功夫一流,虽然是个身世堪怜的人物,但他坐在那里却教人无端生出亲近之意来,果然是个忠厚的人,也不怪那位冯家大小姐动了心。
“你若稍微懂得些藏拙,贺天祥怕是也不会这么快动手!他前惧贺天傲动手,后怕你再掌权,偏贺凤默文不成武不就,与你相比可差的太远,这偌大一份家业,倒真没他们父子什么事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过优秀罢!”
贺天瑛目中隐有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显然赞同她的这番话。
贺凤冷自嘲一笑,只觉胸中块垒难舒,堵得他生生要喘不上气来,但面前一直静坐着的人带着世事洞察的慈祥睿达之意,只静静瞧着他,目中流露出的欣慰满足之意,无端教他想落泪。
他叫了十几年的爹爹,却原来只是二叔……虽然只是一声称呼,可那些送出去的孺慕之思,仰望之意,这三年来的辗转反侧,初闻“亲父”买凶杀子的震动,这些剧烈的情感都在胸间撞击,教他如何轻易张口?
他身旁坐着的少女侧着头将他打量了许久,谁不曾满心巴望着父疼母爱?她从前也曾努力想要做个贴心的女儿,巴结讨好的傻事未尝没有做过,只是总做不到点子上,细想起来,心中倒隐隐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