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小丫头双睫轻颤,却不曾睁开眼,他当机立断,捏开她的下颌填进了一口雪。
靠着偶然遇见的雪地,与沙鼠之类的东西,二人一路艰辛,总算是走出了图伦碛,进了阳关。
这一路之上,安小七渐渐清醒,但她见得贺凤冷这些日子并无执剑夺命的凶狠模样,饮食不当,气力不继,也乐得示弱,整日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贺凤冷却也不屑于此时与她打斗定输赢,二人相识至今,这段日子倒算得颇为和谐。偶而谈起一些各地趣闻,二人都是经见广博之辈,抛去二人仇怨不提,倒真算谈得投机。
好不容易到得阳关,寻得一家小客栈,要了两间房略作休整,这才叫了些清粥小菜,同桌共食。
酒足饭饱,安小七抚摸着自己丰足的胃,笑得慵懒舒适:“贺少,我们这便散了罢?要说后会无期么?”
贺凤冷飞眉轻挑:“七少真是狠心!这一路若非在下,七少恐怕早已葬身图伦碛。”
“是啊是啊!”小七笑着接口:“若非你要与我搏命,我能慌不择路闯进图伦碛去?”又言词铮铮:“说起来,到底是我与你有杀父之仇还是有杀母之仇啊?”
贺凤冷低头思量一番,终于露出个前嫌尽释的笑容来,亲手斟了一盅茶递过去:“这倒也是!你我之间的仇怨,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你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是活做得不太漂亮,不曾将我杀死。这却不是你的错,是雇主的错!”
小七连连点头附和:“贺兄这般讲理,小七也不用多费口舌了。”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又作个无辜可怜的模样:“你也知道我只是地煞门中的孤儿,自小没有爹娘,没门中收养,要是不听使唤,早已身首异处,不知被扔到哪个乱坟岗子上去了。”
贺凤冷心中暗笑,这鬼丫头,装可怜装的真像!面上却露出极为同情的神色:“你小小年纪,也吃了不少苦头,真是可怜!在西州挑拨我与大哥的感情,令我们兄弟反目,也实是大哥的不是,若非他非要留下你的马儿,又对你起了不轨之心,怎能逼的你做出这种事呢?”
小七与他针锋相对久矣,多次想出其不意置他与死地,想来对方与自己想的也是一般无二吧。若非此次二人在图伦碛相依为命,危难之机此人不但未曾杀了自己,还带着自己一路闯出了大沙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今天这番话的。
此刻疑虑尽消,仰头将一盅茶饮得干净,立起身来抱拳:“既然贺少如此通情达理,那小七此番就多谢贺少体谅,这就告辞了。将来但有不便出手之事,只要寻得地煞门,小七必为你奔波。只有一样,银子可不能少啊!”
贺凤冷眸中笑意极浓,柔声道:“这会怎的知道客气了,不叫小凤哥哥了?”见得她呆愣愣的模样,大笑道:“安平王与地煞门主的爱女,地煞门的小门主,这无父无母的孩子真是可怜,可怜的很呐!”
小七咕咚一声朝后跌坐了下来。
不是腿软,也不是震惊,此事虽能令她动容,尚不足以令她这般害怕。而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酥麻,手足失力,不能自持,身不由已朝后跌去。
贺凤冷起身,两步便立在了她面前,与她面门仅距一寸距离,飞眉修鬓,目中嘲讽之意极浓,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温热的呼吸近在面门:“你不是在大哥面前说,我与你已有夫妻之实么?其实……我完全不必介意的,不是吗?”
安小七虽然胡闹,究竟不曾如其母一般流连花丛,与吐迷度一夜春宵局面也尚在自己控制之内,此刻失策被擒,又被贺凤冷一双薄唇紧贴了过来,眼瞧着便要落在了自己面颊之上,暗道不妙,今日落在这人手中,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一时之间连说话也磕巴了:“贺少……贺少……二当家,我无意冒犯……”
贺凤冷与她针锋相对这段时日,从不曾见她这般慌乱过,心中只觉新奇,连带着那憎恶之意也减了许多,见得她蝶翅般双睫不停忽闪,略带了些楚楚之意,伸出手来,在她面上重重拧了两下,只觉得触手香滑腻软,令人留恋,口里却毫不容情的嘲笑:“心狠手辣的坏丫头!小骗子!你不是孤儿么?怎的忽然冒出来一个声名显赫的娘亲?回纥王宫的密药不错罢?吃了这药,七七四十九天便会全身瘫痪,终身不能移动半分。对你这种无法无天,又下手利如修罗的丫头,就应该多用用这种药。”
安小七说到底,不过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女。就算行事偏激古怪,但从小顺遂,真不曾经历过人生大的劫难,近来变故迭起,又差点在图伦碛丢了性命,本来到了阳关,酒足饭饱,恰如美梦重温,如今却再闻噩耗,终身不能移动半分。她对人从来睚眦必报,与贺凤冷又是旧仇新怨叠加,对他这些话不曾怀疑半分,当下珠泪如泉,号啕大哭。